载不动许多愁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02 编辑 <br /><br />载不动许多愁

　　少时读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 载不动许多愁”，只联想她“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的浪漫情怀，并不能解词人当时悲苦凄绝的心境。如今，尽管我还没到“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的境况，却能深深体会，无论怎样在岁月里泛波，终也难以载运嵌在内心深处那丝丝缕缕的清愁。

　　舟渡人，亦载愁。它摇曳在水面上，荡漾于文字中，才有了古代文人墨客兴致所至时，驾驭轻舟的迤逦往复。无法猜测今天的文人学者们匆匆忙忙飞来飞去时，是何感受？有没有“误入白云深处，惊起月宫玉兔”？总觉得自己囊中羞涩，不舍得乘飞机、也不敢攀D字头，回乡省亲只能逃荒似的背着一袋子沉重的亲情，急慌慌辗转于长途汽车站，抵达我那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巢儿时，整个人已折腾得花枝离落、狼狈不堪。怨祖上没有富贵三代将我培养成贵族吗？不，我甘心一路颠波载着浓浓的亲情，慢慢体会“近乡情更怯”的滋味，宁愿满含热泪一遍遍捧读，我那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守巢的父母。
　　双亲守巢，已不能创造更多的财富，只能望眼欲穿盼着子女，燕儿一样常飞回老巢看看。却盼得季节更换燕南归时，还难见子女的身影。子女们忙于生计，父母能理解能宽宥，自己却怅惘却愧疚。每次都在潜意识里借着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一拖再拖回乡的旅程，直到家里突发急事时被硬招回去，才在心里恐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上帝不要惩罚我，不要发生让我悔愧终生的事情。”
　　就在今年第一场大雪意外而至，我欣喜若狂几欲挥毫泼墨，慨雪景之壮美、酿胸中之浪漫时，小妹打来电话说，老爸“出事”了。我吓得几分钟无语后才颤抖着嘴唇问及因由，却原来是虚惊一场。所谓出事儿，是因老妈被姨妈邀请到北京旅游，我那个老玩童父亲就像淘气的孩子突然离了娘的眼，趁着没人管便变着法儿的玩儿，终因酒后搓麻，与人发生争执……
　　我回去能做什么呢？我问妹妹。此时，又是潜意识在起作用，雪天老家太冷路又难走，老妈在京未回，我实在不愿回去面对那难缠的老爸。再说这样的事儿在农村司空见惯，说好处理，俩人哈哈一笑泯恩仇，像小孩子一样泪道儿未干又跑一堆儿玩去了。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怎么才能论出个公道。听我如此说，小妹笑了，爸现在就是老小孩儿，拿他没办法。是他嚷嚷着说让给你和妈都打话，就说“他出事了”，让你们来。你这一年没来了，估计爸是想你了，想借着这个缘由让你回来看他。要不，就是想咱妈了。
　　明白了老爸真正的意图后，我辗转直奔妹妹家，好言好语劝爸赶紧快回自己的家。老爸轻而易举地就同意了。妹夫调皮地向我眨眨眼儿，赶紧去他派出所开辆车送客。回家之后，其余几个妹妹都拖家带口不期而至，老妈也从北京赶回来了。大家相聚甚欢，约定俗成似的，女的全部进了厨房，男士们全都陪着老头儿聊天儿。一阵辟辟啪啪的忙活后，男士们开喝，老爸好像是早已忘记了他的烦心事儿，看着满屋的儿孙，以及那怨则怨实则最疼他的老太婆，脸上乐开了花儿。就鼓动我们说，你们怎么也不让你妈讲讲她在京城的见闻啊？一直都忙活还没来得及说话的老妈，这下子可被打开了话匣子：兴奋地说，北京不孬，我这回也看了那“鸟窝儿”，还有奥运会时那么多人游泳的“大水池子”。周围一阵爆笑，我也笑说，娘，那是“鸟巢”不是“鸟窝儿”，没想到您还这么会幽默。妈也笑了。
　　酒足饭饱后妹妹们便都急着往各自家赶，我也提出跟妹妹家的车走，明日在她家门口有回程的车，方便些。没想却激怒了老妈：你个小鳖仔子妮儿，你说啥，明天就走？这见着娘还没说上几句话呢，我还没给你收拾东西呢，你就能走？见老爸给我使眼色儿，我忙改口：不走，不走了妈，我这不是考虑明天一大早还得麻烦弟弟送我，觉得和妹一起走省事吗。妈仍愠怒着说，省事，你一年才来这一趟，来了就走，还不如干脆不来更省事，省得在我眼前一晃悠又消失了，害得我心里难受。我忙倒杯茶捧过去陪着笑说，妈，晚上我跟你睡，咱们聊通宵，成吧？妹妹们也都跟着起哄，我们都不走了，都住下行吧？妈噗哧又笑了，说都住下哪有那么多床给你们睡啊，个个孩子拉巴的，别闹着你姐，她清静惯了。都回吧，就老二住下陪陪你姐吧，她孩子离手了。惹得妹妹们笑着说她是老偏心。
　　就在我和二妹聊天的当儿，妈妈开始收拾床铺，铺上了电热毯、棉被单儿，从橱子里抱出了新被子……老二开玩笑说，你看咱妈跟迎接贵宾似的，这还真是“远了亲近了疏”啊！俺可没享受过这待遇呢！老妈也咯咯笑了，当娘的那有二心的，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还不是一样疼吗？这不是觉得你姐平常干净惯了，一年来一趟，要感冒了啥的就不值过了。我没搭腔儿，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荡漾在那浓浓的母爱里，久久不忍落下。
　　乡村的夜幽深寂静，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亦让人觉得亲切生动。像小时候一样蜷在被筒里，任凭妈妈给捂捂肩头、掖掖被角，重新享受被妈搂着睡的滋味儿，睡得安逸而踏实。却不知妈妈依然像我们姐妹小时候一样，先躺下把孩子哄睡了，再悄悄起床收拾。只不过那时收拾的是总也忙不完的家务，现在收拾的是怎么装也装不完的亲情，以至于只嫌我带的旅行包太小。
　　从老爸手里接过鼓胀胀的旅行包，感觉比来时更沉了些。便又在心里埋怨老妈，每次走时都把些不值钱的东西塞得满满的，还不够受累的。可望着老妈早已湿润的眼角，我亦只能报一个含泪的微笑，匆忙低了头，拖上这满满一大包的亲情，逃也似地奔赴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