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没的地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6 编辑 <br /><br /> 埋没的地址


　　多年前，常常的，无数次地，在信封上写地址，每写出一个字，就仿佛日渐显露出一个熟悉地方的人和事。很多地址都是一样的，我内心抚摸字迹，能感觉到一个凹陷和凸起的图案，身体和灵魂随之融入。很久以来，很多风景从眼睛里匆忙掠过，低眉顺目之间，那些记忆的影像渐渐划着刻痕，进入到血肉中。飘摇的时间风景中，它们像一粒粒沙尘，连同地址，埋没到身体内。它们像木匠楔入木板和木梁的钉子，把我和它们相互固定在一起，深深地埋在记忆的器皿之中。

　　我的居住地，一块废弃的地理位置，像城市边缘的一个补丁，缝在漂浮的大地风衣上。在一个资源枯竭型城市里，这块涂抹得看不到真色的破布，紧紧地贴在城市西郊的地表上。很多人根据多年前曾经存在的一个工厂，来说明一排乡村民房建筑格局的存在。这里从此失去了可以准确表明方位的地址存在。一直以来，走在这里的人，被城市和乡村共同隔离着。他们灰头土脸，看上去消失在时光某处的一个地址。我更愿意相信，这里的人们失去表明生活存在的地址，像一种时光深处的流放，但是，这种失去，没有剥夺他们对自我存在，对内心地址的寻找，他们是这个社会上最真实生活着的群体。

　　昏暗的午后，阳光从墙体窗口的缝隙里，照射过来。那仿佛一柄时光陈旧的刀柄，迟钝地插入四周昏黑的空间内。几年前，那张贴在房头的拆迁通告，成为一纸废文。多年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谈起当时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说清，这片早该被夷为平地，转换成其它用途的地方，为什么半途而废。那么，这个本该明确的地址也半途而废了，能够确定的某市某条路，再下边就无法确定了。回到生命的本体，能够确定的是他们的内心，他们在寻找着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生存方向。

　　这一切，逐渐被时光烟尘覆盖。很多时候，人们偶尔想起来问：我们是谁？我们在什么地方？谁来管管我们的存在？我在想，很多人是不是在心里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地址。我从公路的边缘拐上一条沙石泥土踩实得的上坡路，走进两边长满茂密草棵的小径，两边高高的墙体遮挡住可能进来的光线。阴凉，灰暗，残破，荒芜。这让我想到埋藏在我们心里的生活底色。

　　这个没有地址的深深巷子里，时光是恍惚的。坐在屋子里的某个角度，我常常产生梦游之感。或者在那样的时候，感觉到时光静止，梦走的很远。我看到幼年的羊，或者羊群。在深蓝的远的天空下，浑身绒白的两只羊，低头在坡地上吃草。某一天，下河捉鱼，或躺在草丛中睡觉，转过神来再去找羊时，发现羊跑丢了。那时候，羊是我存在的地址，没有了羊，我失去了安然回家的路。我一路狂奔，沿着狭长的深沟寻找到它。看到它们，我也就获得了确切存在的拯救。

　　而今，我没有了返回故乡放羊的经历，也早已没有在信封上给熟悉的地址写信的行为。我有的是坐着火车旅行的诸多场景。每一个我经过的地方，都几乎只能是一个陌生的地址。只是某种可以向朋友提及的一次出游。那在我心里，算不上什么地址。但是，我的行走，在一个又一个落脚，旅居的房间，谋面的人和事，那样的时刻，却感到藏在内心的密码。我寻找着一生中，像花朵在内心开放的记忆。那时候，我总能想起地址，这个被埋没在灵魂里的词语。

　　确切地想起某个地址，想起根据地址所找到的地方，我发现很多事已经被埋没在身体里。我无法说出和这些地址相连的真实内容。我内心扎下根基的方位，已经埋没在时空之内，像一棵果实包裹的核，它有多么重要。我的精神和肉体收留在重新发芽生长出，展开在新一轮生机的果核里面。多年来我内心被埋没的地址收留，被灵魂的太阳照亮，内心照拂着的植物郁郁葱葱地生长。在那里，我看到的一个人，人生的后花园。

　　无法说明这样做的原因，就像无法交代一个人出生的缘由。在一个又一个人生的极端梦想里，带着内心的渴望出游。在许多地方，我最爱写的一个词语就是出走。每天在一条小路，走过去，走过来，脚掌前后是剥落的泥土，生命以再生的巢穴聚集的颗粒，这些散落又复原的泥土，跟随我的足迹，生生死死。

　　没有人刻意消亡埋没内心的地址。身体和灵魂中，那些生长着的最干净最具生机的植物，都是无尘的，有着饱满的生机，鲜艳的色彩，和一切愿望诞生的存在事物的原生之姿。我们的灵魂在淫没于时光的地址里，有着人和自然的和谐欢乐，有着规避世上风雨剥落的藏匿。它们是心灵的字符密码。它们被内心辨认着走向未来，被充溢的关爱和向往所珍视。那些埋没的地址，有着神话的传说，天堂亮色的风光，有着我们最真实的生命葱郁生长的美好过程。




　　　　　　　　　　　　　　　　　　　　　　　2009-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