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垛

古城垛
武志强

　　古城垛就在我们村庄的东北方向，在历史被人遗忘很久以后，现在又重新被人提起了，不时的会有一些寻古的凭吊者光临。只是在我眼里，这一截古城垛一如往昔的沉默，看着它我就知道它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我对它应该是熟悉的，在我无数的童年时光，我曾在露水湿润的早晨来，看着它那被青草包围的样子，就要湮没了的样子，谁能在乎这截不起眼的砖墙呢，但是在我眼里，它却是一片荒凉的所在，我那时光顾荒凉，是与我生命里正在成长的孤独有关。 　　在落日黄昏的时光，血色一般的余辉撒到这片土地上，站在城垛上我能望的更远，目光收尽这片土地的苍凉宁静，那时的时光像是静止了，古城垛回到了它的本色，在散淡的血色中依稀能听到鼓角的铮鸣，和马蹄在原野上的奔踏声。历史是回归它原有的庄严肃穆，我所想的是，历史既然能把它记起，历史也能把它遗忘，在历史的云烟变幻中，无论一时的喧哗，还是长久的寂寞，古城垛看淡了这一切，看淡了岁月的起起伏伏，变幻无测，它只要安静的存在，而不想对外人过多的倾诉什么。 　　记得小时候，这个荒凉了的古城垛上，年年春天青草生长，年年秋天又枯黄一片，在它的上面落满了牛羊的蹄迹和粪便，在一堆破砖烂垛里，谁会关注它有过的苍茫历史呢。问起老人们，也只是浑浊的叹息几声，说那里死过人的，做过战场的，但其实作为被遗忘的领地，村子里的老人们对那截古城垛也所知甚少，他们不能讲述更多的，他们只好保持了缄默，并把缄默作为一种理所当然的遗忘和忽略，就好像古城垛在他们眼里并不存在一样。 　　对于古城垛的体味，对于它那遥远历史信息的捕捉，我是在儿时的玩耍中，在无意识中开始领略到的。我曾用小手指抚摸它那厚实的城砖，想着它的来路，想着是那个工匠当年把它砌在这里的，他甚至为砌这块砖而流过一把汗呢，在他挥汗的瞬间，他抬眼看到顶头的太阳光利剑似的刺向他的眼睛，让他眼前一黑，不得不又低下头来。那一块块的厚砖在这里密实着，密不透风，是在构筑一道坚固的防线，防止外敌的入侵。所有历史在此的负重，古城垛都记忆着了。但古城垛什么都不说，我只能以一颗童年感觉。 　　记得一个冬天，下过雪的原野上苍茫无边的白，在萧瑟的寒风中，我涉雪来到古城垛，在我的喘息声中，在我的怦怦的心跳声中，我感觉这里是这样的静，是寂静，是安静，是死寂一般的静，就像是从来就没有人来过，就像是荒凉的笼罩了的死亡。在白雪的覆盖下，古城垛看上去就像一个矮冢，里面葬埋了太多的生灵和往事，它所牵连的是连绵不尽的雪野，如果在这雪野上出现了一片血红，那会是多么的让人战栗啊。我或许是有所恐惧了，我或许是感觉在此的无味了，我并没有久留，我又顺着我留在雪地上的足印往回走，而把古城垛留在相反的方向，留在我的身后了。在我走出很远后，我回头望去，我几乎已经望不见古城垛了，我所望见的只是一片白雪覆盖的略有起伏的雪野。 　　在我以后离开的岁月里，我还会不时的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那些有过的岁月和经历，想着一个人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与他儿时的经历有关的，尽管人可以把苦难都想象的美好，但我的想象无法越过古城垛的上空，我总要在那里停下来，在一种沉重感里无法让自己逸出。因为古城垛所给予我的，从来就不是轻，而是重，就像我正在经历的倍觉疲惫的生活。 　　今天，我回来，带着一颗历尽沧桑的心，坐在古城垛的墙上，此刻有微风吹过，这是春天的风，将把这里吹绿，将会给古城垛披上绿装，然后在绿叶的摇响中聆听历史的回声，而岁月在此永远都是静默的。荒凉原本就是这里的本色，所以我也不愿意在此有所修缮，古城垛应该保持它的原貌，就是那种荒凉气息逼人的原貌，就是我儿时所见到的古城垛。 　　能说我对这截古城垛是熟悉的吗？也许能，因为童年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了，看它，摸它，用脚步践踏它。但是在我任何时候去审视它的时候，又感觉它是有所陌生的，就像是密不透风的砖墙，是我的视线所不能进入的，在那绿叶的掩饰下，我始终不知它的内里，但是因为我的回归，我仍能感觉到它宽厚的怀抱对我的迎纳，因为我是它熟知的孩子，因为我曾在这里长大，在我离开它的时候，也是一步三回头的顾恋。 　　我是留恋我成长的地方，留恋这一片养育我的土地，而古城垛就默默守在这片土地的东北方，栉风沐雨，经历春秋。当历史的云烟散去，时代回到今天，今天这里的孩子对古城垛或许会有与我不同的认识，他们看到的古城垛或许会更清一些，上面的天空也更亮一些。但其实在时光的通道里，对于古城垛，自它建成以来，所有的时代就都是一样的，而它所要经历的是自己渐渐的湮没与消失。在一个人一生有限的记忆里，它是长久的，也是短促的。而它从不要我们记忆，记忆只是因为我们人类的多情，对历史的多情。 　　古城垛曾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我们在这里玩耍，在城垛上跑上跑下，玩着攻城与守城的游戏。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还用手指去抠摸一个个砖缝，想看看那里面还藏有什么秘密。难怪它这样严实呢，这样时间就不会从砖缝里流走了。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这里历史的沉重，所以我们才能有轻松的玩乐。当你懂得感慨的时候，心情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古城垛，烽火与硝烟已经散去，那些战斗时的呐喊和厮杀声已经听不到了，已经随着岁月飘远了。我来到这里，是来凭吊的，也是来探索时间的秘密的，我是想知道，在我的成长中，还有些什么因素在推动着我，冥冥之中，仿佛我能有今天的生活，都是来自老城垛无声的赐予。 　　城砖厚厚的，走在古城垛上面，聆听历史的回声，沉思有过的岁月，感叹我们这块有过的多灾多难的土地。岁月曾在这里掩埋，你是被岁月遗忘了的，这里有厚重的时间，有苍茫的暮色，有一块块砖垒砌的记忆。现在你又被人们记起，人们看到了你存在的价值，准备着开发你，而我所担心的是你会因此改变了模样。 　　现在，历史的风雨为它披挂了绿叶，那缤纷苍翠的绿色在迎接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穿过历史的幽深，和这里茂盛的植被，我来寻访古城垛，站在它的墙垛上面，望尽家乡，望尽家乡的风烟，望尽家乡的一草一木，村落屋舍，田野上蠕动的牛羊和行人，一条公路细线似的穿过，感慨这里的变迁，但炊烟永远是依旧的，展现着这里和平安宁的生活，这就是我热爱这里的原因，也是我热爱着古城垛的原因。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