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怀想

小街怀想
（约2000字）
汪彤
我出生的矿区只有一条小街，水泥石板路并排能走三辆大卡车，路边笔直的杨树，无论是夏天或冬天，人们都在杨树的树影下互相擦肩而过。
小街不长，半个小时能跑三个来回，小街两边有商店、邮局、银行，饭馆，蔬菜小贩，货郎摊点，一切人们需要的衣食住行，小街上都有。
尽管，小时候，我也经常跟随父亲去省城，坐半个小时火车到附近的夏官营看爷爷奶奶，也跟母亲去了省外的几个城市，长大后也去北京的胡同街道走走，但说起街道，我脑海里马上闪现的却永远是矿区的那条小街。
上中学时去县城，与同学杜永萍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经常去她家吃饭、小住。她的父母和蔼、可亲，老实敦厚，生养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考学分配去嘉峪关油田工作，我从没见过。三个女儿和我经常在一起，星期六同吃、同住，一起学习。
永萍的父母待我如亲生女儿，他们说话外地口音，他们之间和对孩子说话从来都是和声和气，即使不悦也从来没有大声气。我喜欢这个家庭的和睦，喜欢老俩口的相敬如宾。在这个家里我学会了关心、关爱别人，学会了礼让别人，那一年我只有一米六的个头，却长了118斤的体重，哥哥从外当兵回来看我，也认不出我的模样。我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我喜欢安静和睦的氛围，在祥和中，我的生理、心理都会茁壮成长。
永萍的父母叫她用小名，可我永远都听不清他们外地口音中那两个字说的是什么。我曾凑着耳朵去永萍妈妈的嘴边细心的听，可是我始终没听清楚。
我问永萍：“你的小名叫什么？”
永萍抿嘴一笑，她说：“不告诉你。”
我天生好奇，央求半天、又哄了半天，永萍还是不说她的小名。她越不告诉我，越神秘；我越好奇，越着急，忍不住，去问永萍妈妈。 永萍妈妈说，他们来自遥远的“小街”，永萍出生在“小街”，出生后一直不乖，哭闹不停，老人们讲迷信，让在“小街”的电线杆和大树上贴满：“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郞，过往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光。”

贴满了黄纸条不行，还要永萍妈妈早晨五点钟出门，抱着孩子，去十字路口，请碰到的第一个人，给孩子起个小名，叫着小名，叫着、叫着，孩子就不哭了。

“那永萍的小名是什么？”永萍妈妈讲了故事，还是没提永萍的小名。我问的急了，她和蔼的抚摸着我的头发，笑笑告诉我：“叫双喜”。
原来“小街”的人，“双”的发音近似“方”，“喜”后又有“儿”音，难怪我听了那么多日子，也没有辨出来永萍的小名。

自此，我叫永萍，有意叫“方喜儿”，我学着“小街”人的口音，逗着、笑着。永萍拉着我的手，哀求我：“千万莫在学校里叫哦！”
永萍出生的小街，在我脑子里，还是矿山下的那一条，可电线杆上贴满了黄色的裱纸，上面有“过往君子念一念”的祈语。永萍妈妈起个大早，在星幕还未落下时，抱着怀里的小永萍走在街心花园，她绕着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在等第一个碰到的人。

“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永萍妈妈只告诉我：“他干干净净的。”我想，他说话的声音和气清亮，他的眼睛安详从容，他是“小街”人，他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不一样的想象。

天亮的时候，永萍妈妈抱着安稳入睡的永萍，沿着小街的石子路回家了，小街热闹起来了。

我常去小街的大商店，商店门口有“一角五分钱”的“果丹皮”。妈妈闲我脾胃不好，总给我一些零花钱，让我去买“果丹皮”吃。我又总拿着“果丹皮”去骗弟弟借的小人书看。

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父亲每次从老家回来，买给我们兄妹三的小人书，已能装满两个纸箱。于是暑假的小街旁，树阴下，我和弟弟铺开一大片塑料纸，将一本一本“画书”，整齐的排开。塑料纸旁的路基上，坐着一串串小朋友，他们手里都拿着我们的书，看一本一角钱，这是我做过的最早的“生意”。

再长大一些，我去小街上走，会穿自己最好看的花裙子。小街旁的驻军营房有站岗的哨兵，他们经常冲着小街上的女孩子们打口哨，他们不属于小街，他们是外地的兵，他们过两三年就换一茬，他们永远都是年轻英俊的白净面孔。

小街上的女孩子们又讨厌他们，又喜欢他们，讨厌他们打口哨，多没礼貌啊，可那口哨声里，分明又在夸你的漂亮和美丽。

小街上有一个傻子，他的名字叫“二蛋”，他也学着当兵的打口哨。女孩子们都讨厌他，远远绕开走，他却追上来，伸出长长的黑手到你的面前，说：“给一毛钱。”

不给钱就不让走，还故意把鼻涕往你身上摸。二蛋到底傻不傻，我想过很久。不傻，他为何会经常咧着嘴哭，他的哭声很凄厉，有时是黄昏，有时是半夜，整个矿区和小街，都会听到二蛋的哭声。大人们说：“二蛋又犯病了”。

可是二蛋白天会去追漂亮的姑娘们，吓得我们满街跑，还伸出手要钱。有时安静下来，他坐在小街的路基上，一遍一遍数手里的钱，他的钱比妈妈给我买果丹皮的钱还多，我觉得他又不是傻子。

小街的记忆还有很多，突然想起是因为“别离”。杜永萍，我的好友，很久都联系不上了。有次回天祝，想去看她“小街”的父母，同学们说：别去，你去他们会伤心，永萍去了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我希望有一天，杜永萍看到我的这篇文字，会突然给我捎个话，我也想告诉她：“我很想你，快回来……” [ 本帖最后由 汪彤 于 2012-6-27 01: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