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落与飞越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46 编辑 <br /><br /> 　　　　　沉落与飞越


　　必须想多久，才能回到那片森林的上空？说这话时我想到赫塔·穆勒的话：“一只苍蝇飞过半个森林。”那么，我想像飞越森林的想法，和苍蝇的影像是一致的。这个飞翔是不是带有尘世厌弃的味道呢？

　　我舍弃那种味道。有一点好象不可避免，就是时间带走一切的恐惧。我会跨越很长的路，如果生命允许。我经历过的也会像赫塔·穆勒所说：“时间要走很久才能从眼到达嘴。”事实上，很多这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对发生过的，并在记忆里深刻留存的东西，我保留在内心。

　　一路上，道路弯曲，客车停滞的地方，或者傍晚我在某个中途下车的路口，缩紧内心。面对路边的高大的树和影子，呆在一旁的小商店，以及凌乱的倒伏的枯草。我强烈得感触到：这些多么陌生啊，而我也是一个陌生的人。时光和我之间隔着不闻不问的时空。现在，我和它们的交集，像一场没有原由的相遇，彼此隔着陌生的眼神。我落在荒芜之中。

　　时间在带我走，从村庄到城市。灯火亮起来时，站在黑影里，想着还有什么比笼罩在身体上的黑影更黑。城市和城市所有的一切，那么陌生，我是一个突然闯入的虚无之影。我们都渴望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时间拉开的时空，又有着无尽的阻隔。那一刻，我想起电影里一个女孩说：“妈妈，你知道我爱上他。像黑夜爱上白天。让我为他留一次泪。”那时，在一个房间里，我很想知道黑夜和白天之间隔开了什么。
　　睡梦中，看见自己在上空的月亮上坐着。看到一个人走过来。我说：“你不会走的，你走后，森林就会塌陷，我会再一次坠入深渊之中。我周身疼痛，要赶很远的路。才会重新找到，自己要走的远方。”我在夜晚，不能想象灯熄灭了，我该会怎么样。那么，我想象过的神，是不是真的不存在。有人给我说：要像相信神存在那样去生活。如果神真的存在你会获得很多东西，如果神不存在，你也不会损失什么……”我想，我还有气力翻山越岭，走到太阳升起来的山岗上吗？
　　我庆幸，冬日炉火燃起来的傍晚，鸟雀的声音飞走之后，房间安静得如一潭陈年的长满青苔的水。我的身影倒映在那团光中。缝隙之间，有鱼虫游动。我在一傍，点燃一只香烟，烟丝藏着生命最热烈的渴望。伴随着烟的升腾，我的眼睛里，燃着的红红的光，唤醒记忆中事物的盛开。
　　盯着冬日沉寂的植物看，会觉得流逝的时间当中死亡的事物们，慢慢的安定下来。我努力地从一场暧昧而沉着的暗影中，回到清明的天光下。仿佛很久，一直寻找着一团发绿的植物，从老旧房屋背后长年的阴影里，散发出潮湿的气息。我的身体，一定有什么东西需要那一团无光的绿。而那团绿中，复活的是谁呢？
　　站在窗前，一间小屋上的玻璃反着光，远远的照过来，落到我的面部上，眼睛里。朝那里看久了，看到一个女子的脸。仿佛她在我的背后。她是我的亲人，我的情人，或者我的妻子。在那个房间里，我们呆了很久。我熟悉她走过来的声音，熟悉她的身体。我们曾如此亲密地过完了之前生命交付的爱与激情。我想：她会离去吗？
　　看着一杯水，月光从外边照射进来，水上的光在跳动。她的脸从杯子里出来，停留在我面部表情一侧。我想着，看久就能看出她来，时间就在那儿停留。我的手在她的面部上，触摸着，证实她的存在和生命的必然关联。长久以来，我的生命里，就有一个缺口，我等待她在那个缺口里出现。
　　或者是从生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从我们那个村子开始，在年老的人死去之后，我的生命恐惧感就突然埋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有一天，在那个荒凉小城当中落脚，我突然产生了，去救落水的那个邻家的女孩，直到多年之后，我都不相信她真的死去了。她明净的脸，是不是睡到了月光里？我一直觉得，在后来的某个地方，我会和她相遇。这些念头，一直纠缠着我。我一天天长大，直到成婚之后，和自己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忽然发现，我被自己的想象消解了。此后，我又被这样的消解，拯救。
　　有许多时间，在尘土和树叶飘飞的路上走，看到许多劳苦的人像被风皴裂的树皮，被粗制滥造的表情，失去了最初的原态。这样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盯着他们看，还是应该回到自己内心，沉潜于我对事物内部流淌着生命热流的想象。想起离我而去的女人，记得她的生命，或者她亲手将自己送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之前，我无助地站在一旁。大概我内心充满了悲伤。但是，我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我把花放在她的身旁。事实上，我多么明白：我的鲜花把她送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者，那是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醒来，我以为那是一场现实的梦。在即将来临的春天，我会继续行走。想象我在旅途的房间里睡眠，春天的雨洒在六楼窗外的街道上，穿着七彩衣服的人们，像一丛森林。我手里握着“命运之轮”。它告诉我，有些东西是注定的。即使在劳累时，暂时将飞翔的欲望搁置，那么，醒来后，我依然有抗拒失去的恐惧。就像在那里，我说不出遇到心中美好事物的地点，但我能说出自己到达的时间。


2009-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