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我只有一个妹妹，小我四岁。她在辽南的老家乡下，是一个高中生的妈妈。

妹妹18岁那年，我离开家，与妹妹从此天各一方，几年才能见上一面。

原本，我还有一个姐姐，但她却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夭折了。姐姐甚至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至今觉得“姐姐”这两个字眼，对于我来说只是两个音节相同的文字符号而已，脑海里全无一点关于姐姐音容笑貌的烙印。

但妹妹，和她的音容笑貌至今却真实存在于我的生活中。她是除了早已去世的妈妈，而与我唯一有着亲情血脉的女人。

大概在我离家的第三年，妹妹结婚了。我没回老家参加她的婚礼，那时我并非自由身，但当时心里却没什么遗憾。现在想来，可能是那时与妹妹感情淡漠吧。

我对妹妹的亲情醒悟，还是缘于至今并不知道哥哥曾经淡漠过自己的妹妹。

我第一次到妹妹家，已是她婚后数年的事情。现在想来，作为哥哥，我对于妹妹关心得实在太少，尽管相隔万水千山，路途遥远。可是，我知道妹妹在我心里曾经并不重要。

那次，在妹妹家里吃晚饭，她突然端上一盘我平时最爱的炒花生。我心里突地热了一下，忽然发觉妹妹对于哥哥来说意味着什么。

时光恍惚，这些年就过去了。其间，每次回老家，只要时间允许，我就要到妹妹家里小住，那怕是吃顿便饭。其间，渐渐感觉到自己与妹妹还是最亲的那种血缘情感。每次临走时，妹妹都一定还要给我带上一些她家里的当地特产之类，常常被那大包小裹搞得心烦。妹妹却执意要我带上……我明白，妹妹心里始终盛装着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惜，我是到了后来才慢慢领悟到这些。

前几年，妹妹有了手机，我打过几次，却经常欠费停机。妹妹舍不得交那几十块钱的话费，她有一个快要上高中的孩子啊。

去年深秋时节，父亲突然就患上了“胃病”。当时以为，也许是父亲年届七十，劳累一生，妈妈早逝后，父亲又时常与继母怄气，生活起居无序而致。妻与我相商，让父亲到我生活的这座北方城市来治疗。毕竟这里是省城，治疗胃病易如翻掌。父亲听从了我的劝告，决定北上。

临行前，妹妹开始频繁地与我通电话，手机也开机了。妹妹一直把父亲送到火车上，打电话告诉我几时接站。

初冬子夜，父亲来了。面对突然瘦弱不堪的父亲，我心里一震，这才意识到，无怪妹妹要送父亲，原来父亲的“胃病”如此严重，甚至走路都很吃力。第二天，到省医院给父亲检查身体，依旧是“胃病”。父亲吃药打针时，我不由得想起妹妹：平时，她看上去大大咧咧，对妹夫呼来喝去的样子，不像是一个能对父亲如此孝心的女儿……

春节前，父亲病情似有缓和，开始惦记回老家过年。于是，我驱车送父亲。回到家里，妹妹和妹夫都在灶前忙活着杀年猪。一干亲戚都在，也没来得及与妹妹细聊，妹妹当天就回家了（辽南习俗：出嫁之女不能在娘家过年）。看看年就过去了，因为还有些亲戚要走动，就叮嘱父亲好好养病，返回城里。

春天快来时，父亲的病情却突然严重，我的预感到了不祥。电话里，我嘱咐妹妹带父亲到县城大医院再检查一次。当天下午的电话里，妹妹失声痛哭：父亲的“胃病”，竟然是胃病掩盖下的肿瘤，且是晚期……

晚上，在电话里与妹妹商议父亲的最后时日，由谁来照顾他。我知道，父亲正在电话旁。我也知道，妹妹正强忍悲痛与我通话。妹妹说：你们哥仨都在北边，也只有我来照顾了，你放心吧。我悄声嘱咐妹妹：现在不要告诉父亲病情，但到最后时刻就一定要告诉父亲真相，要让老人走得明白、安心。

其后一个多月时间里，妹妹住到家里，尽心全意地照顾料着忍受病痛的父亲。其间，我两次驱车探望父亲，多次与妹妹在大门外相对而泣。我清楚地感觉到，妹妹心里一直在流泪，还要忍受父亲在病痛煎熬中最后的刁难与斥责。彻夜照料一个癌症晚期病人，光是为父亲翻身，妹妹就力不从心，妹妹把妹夫叫来，两人共同伺候父亲。

那些时日里，我在北方这座城市里心神不宁，无奈地等待着妹妹的电话。那天晚上，妹妹哭着来电话，父亲快不行了，要我马上回老家。妹妹肆无忌惮地哭泣起来，原来妹妹不忍父亲的疼痛，终于告知父亲病情的真相。

父亲在我面前不舍地走了。父亲遗嘱：老家的房子、土地等，都由妹妹来经营。丧事结束后，妹妹眼里依然有泪：现在种地不赚钱，可是你们不可能回来，我只好管起来，也不知道种地能不能供得起孩子上学？外甥上高中，还要上大学，妹妹能不能供得起呢？我明白，如果妹妹供不起儿子，我这个哥哥是一定要承担些责任啊。

仲夏时节，妹妹在电话里告诉我，家里的苹果今年还不错，地也都种上了。我替她高兴的同时，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也许，妹妹离儿子上大学的梦越来越近了。

走笔至此，我不由得又想起妹妹来：中等而略显臃肿身材，瓜子脸上星落棋布着几个雀斑，见到我时那开心的笑容，亲切而又亲近……经历过春夏耕种，她现在一定又瘦了不少了吧？

人到中年，经历了这些亲情离别，我终于明白，妹妹在父亲面前是一个好女儿：父亲的最后时刻，只有他唯一的女儿一直默默地守在他的身畔；在儿子面前，妹妹又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一直用自己的汗水与苦力铺就一个年轻人未来的求学之路。

窗外，水泥丛林的城市已夜深寂然。伫立良久，我悠然而思：在我们身边，妹妹这样父亲的孝顺女儿，儿子的伟大母亲，又何其之多，又何时不在呢？人间惟有她们，明天的阳光下，滚滚红尘中，也才会有梦想，才会有希望，才会有欢乐，才会有亲情，才会有那一份份刻骨铭心的感动！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北方硬汉 于 2009-4-10 16:2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