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之外的人生——关于古龙《风云第一刀》的解读

刀剑之外的人生
——关于古龙《风云第一刀》的解读


读罢古龙的《风云第一刀》，掩卷沉思，思绪万千。但我却总是找不到一个支撑我灵魂的支点和切口，于是我只能长时间沉默着。也许“凡是渴望寻找人生支点的人，都不能寄希望于美，美是一片浮云。”直到有一天我读到麦城的诗句：刀锋陈述你的伤口/我用眼泪生活/谁把英雄从伤口里救出来/谁就会被墓碑传说。这时总有一种无法言出的冲动。李寻欢、阿非、林仙儿、龙啸云、上关金宏等人，像黑暗中划过一束亮光逼近我。
尽管“麦城”是一个失败的地方，英雄空留余恨，但那些死去的魂灵给于我们的震荡力往往比鲜活的肉体要强烈的多。古龙先生以智者和强者的扮演者提前看穿生死和欲望的本质，敢于把生命的关键问题超前提出。正如有人写道：古龙死了，因为变而死，而我们有的人为着无聊与平庸依然活着，谁说死是寂寞的，对于有的人来说，活着才更寂寞。 一、作品分析

古龙（1936-1985）原名熊耀华，台湾著名的武侠小说作家。古龙从小身世飘零，性格孤独沉郁。他嗜酒如命，又是性情中人，不能一日无女人，这导致他英年早逝。古龙的很多作品都有自己的影子。
《风云第一刀》又名《多情剑客无情剑》。古龙创作於1970年，属于古龙成熟时期的作品。《风云第一刀》是古龙“小李飞刀”系列的开篇作品，尽管他与《楚留香》系列、《七种武器〉系列为古龙的代表作，但我却认为他是古龙平生所写71部小说中最好的一部。

《风云第一刀》某种意义可以说，以李寻欢和林诗音的爱情悲剧为线索展开情节，尽管有许多地方写的略显冗长和繁杂。如写“梅花盗”那一部分，但勉强也是以这样认为的。具有相对较完整的故事情节和结构，这在古龙的武侠小说作品应当是极少见的，因为古龙的武侠小说一贯不重视情节和结构，或者说具有某些的缺陷和不连贯性，无庸置疑这应当是靠情节和结构取胜的。因为情节和结构固然是衡量一部小说的标准，但却不是根本标准，或者仅是标准之一。

如果说金庸的小说靠的是对传统文化的重新建构和阐释以及对社会环境与人情风俗的描写而取胜，那么古龙靠的是对人物内心与人性的独到深刻的挖掘以及作品中构成的那种独特而又耐人寻味的“意境”而占一席之地。在我的感觉中古龙似乎更像一个诗人，古龙构建的文字凸现着某种“意境”，流淌着某种诗意。如严家炎先生所言：“意境”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者提出的一高层次的美学范畴，虽然理解上至今并不太一致，我倾向于把它理解为作品形象和语言艺术所提供的无穷的余味，正因为如此，古龙在众多的武侠小说作家中脱颖而出，取得了于金庸分庭抗礼的地位，如古龙在《天涯•明月•刀》序言里写道：情节的诡奇变化已不能再算是武侠小说中最大的吸引力，但人性中的冲突却永远具有吸引力的。由此看来，古龙写武侠小说的根本目的在于：用这种独特的小说模式来阐释人生和挖掘人性。或者说借武侠小说来表述自己的人生顿悟与体验，正如古龙在《风云第一刀》序中写道：“不错，世上最难了解的，就是人心与人性，人性的复杂远在天下任何一种武功之上。”正因为古龙对人性与人心的挖掘与剖析，这样使古龙的武侠小说走入一种深度，上升到一种严肃哲学也难以企及的高度；同样古龙也步入一流大师的行列，因为“三流作家写道具，二流作家写武功，一流作家写人性。”

从《风云第一刀》里可以看出古龙以摆脱了传统武侠小说的束缚，充分显示了古龙巨大的潜在力和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古龙对武侠小说的新认识：武打场面化繁为简，甚至是一笔而过，如郭嵩阳与荆天命、李寻欢与上官金虹决战一段，根本没有写武打的过程，只把最后的结果点出来，让读者自己推测。武功招式由简而博，如写李寻欢的武功了得，只用了“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八个字概括，人物的冲斗，只突出一个快字，往往一招取胜，与其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作者用大量的笔幅来写“杀气、境界”等形而上的东西，借以凸现人物的人格与精神。

《风云第一刀》也体现了古龙武侠小说写作“根本抛开历史背景，不受任何拘束，而凭感性笔触，直探人生于人心”的一贯特色，同时也还继续古龙《失魂引》开创的武侠小说推理演进故事的痕迹，如写“梅花盗”那一部分，先设置种种疑问和悬念，最后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点出“梅花盗”即林仙儿，很耐人寻味。这也从某种意义上点出古龙与金庸衔接故事方法的不同。金庸以环环相扣的情节演绎故事，而古龙以设置悬念，层层设疑、层层推进的方法开展情节，体现了古龙独有的天才和智慧。

二、人物浅析

1、李寻欢

李寻欢是古龙塑造的一个典型的天涯浪子的形象，他浪迹天涯，既有自由自在的乐趣，又有孤独寂寞的心事感慨，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将其流浪的原因归为躲避林诗音。其实，在古龙的笔下，人物的不断流浪，成了一种特有的人生象征。人物流浪的方式及其情态和周围的自然景观中，我们都能看到他们生命的流逝命运的特征。古龙这样写李寻欢的出场：冷风如刀，视大地为沾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穹苍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雪将在，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距离。这样萧瑟悲凉的描写深谙李寻欢的性格，与其自然融为一体。

李寻欢具有超人的天份，极端聪明，是一个才子加绝世神功的流浪者，他中过探花然而却不愿宦海沉浮，他仗义疏财，然而流浪江湖，他与林诗音本应夫妻，而他为了感谢龙啸云救命之恩而将林诗音“拱手相让”，自己浪几天涯承受那种情感折磨，这些也从一个侧面，点出古龙对待朋友和女人的态度。其实李寻欢已浓浓打上了古龙自己的影子，正如罗立群先生在《古龙作品集》序中写道：古大侠虽不能缺少女伴，可是他常常会为朋友而舍弃心爱的女人，他总认为女人可以再找，而朋友确是难寻，怎么可以舍朋友而重女人呢？

李寻欢的悲剧不幸是由自己造成。他将本属于自己的林诗音“拱手相让”与龙啸云，而龙啸云知道这一切后便处心积虑的要陷害他。因为龙啸云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同时他知道林诗音依旧对李寻欢用情极深，而李寻欢也一样深爱着林诗音。而龙啸云为了不失去林诗音，也作出背离结义兄弟之举，可是李寻欢对此淡淡一笑，尽管他早已知道龙啸云阴谋，但却装作不知，甚至于愿以死来成全龙啸云，文中曾有一段他与阿飞的对话，阿飞说：“龙啸云如此对不起你，你不想找他？”李寻欢却只是笑了笑，道：“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值得别人理解的”。这样的语言发人深思。这一切似乎也有一点象古希腊的神话《俄狄浦斯王》，也许李寻欢早已悟出自己的命运，要不他怎么会淡淡一笑呢？

李寻欢是孤独的，因为他是真正的高手，最后我想用古龙的话做结：一个真正的高手活在世上，毕是寂寞的，因为别人只能看到他们辉煌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牺牲的代价，所以根本就没有人能了解他。

2、阿飞

阿飞也是《风云第一刀》里刻画的极有特色的人物，与李寻欢也有许多的相似之处，也许他比李寻欢更像一个天涯浪子，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以及要干什么和他的武功和身世都无从知道，而李寻欢则不尽然，不是浪子却无奈成为浪子。

阿飞在《风云第一刀》里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可以与李寻欢相提并论。 甚至古龙流露出让阿飞做《风云第一刀》的主人公，这一点从《风云第一刀》曾改名为《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可以看出，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以《多情剑客无情剑》为书名，那么主人公是李寻欢，若以《多情剑客无情剑》为书名，那么主人公可以理解为阿非。

古龙在开场这样写阿飞：这人走得很慢，但绝不停顿，虽然听到车辚马嘶声，但绝不回头！他既没带伞，也没戴帽子，融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到他的脖子里，他身上之穿件很薄的衣服。但他的背仍然挺的笔直，他的人就象是铁打的冰雪，严寒、没有仍合事能令他屈服。

尽管阿飞用剑快的无法想象，表面无情，实则内心充满丰富的情感。他喜欢上林仙儿无法自拔。然而他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这种战胜自己的过程，仿佛人生的一种过滤和洗涤，经历过才是使人成熟、坚强、理智起来。因为有“理性才是人的真正自我，而能够战胜情感的，只能是更强烈的情感——信仰（真正自我）。在理性的极限处，信念将人提升”。然而，世上能够真正将情感归为理性的又有几人？

阿飞以否定的方式肯定了自我，因为这个世上爱千姿百态，最具魅力的是可以趋进但永远达不到那种，那种爱不可的，阿飞应当是幸运的。

“也许她一直都在爱着她，只不过因为他爱她爱的太深了，所以才会令他觉得无所谓。他爱她爱的若没有那么深，他说不定反而会更爱他。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矛盾，所以聪明的男人就算爱极了一个女人，也只是藏在心理，决不会将他的爱全部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我想，这样的文字千年以后依然震颤人心。

3、林仙儿

她是一个极为残忍而又自负的女人，但然也是一个病态者。他企图用自己的美貌征服一切男人，然后拥有一切。然而却有一个半男人没有征服，一个指李寻欢，半个指阿飞，因为尽管阿飞喜欢她，但并不出于她的美貌，而是再不知其本性的情况下，出于真心喜欢她。

林仙儿动用自己的一切，征服许许多多的男人，然后挑起他们的争斗，自己欣赏那种乐趣。他的信条是选择赢家。尽管有许许多多的人都知其本性，可依然为其美色所诱惑，我为那些男人悲哀。

他对付男人有四种武器，一是美貌，二是温柔，三是恭维，四是关心。我觉得古龙写得极为深刻，借林仙儿道出了某些人情世故的真实本质。

她走近过那么多男人，也许也许内心只真实地爱过阿飞一个人。至少出于某些的认真，当后来阿飞知道他的一切，而上官金虹又不肯收容她时，她才知道阿飞对她是多么重要。因为她已失去了他。“女人为什么总是对得到的东西加以轻蔑，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时才知道珍惜，也许不止如此，男人也是一样。”当然，林仙儿的结局可想而知。

其实，只有骄傲和自信，才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一个没有自信、没有希望的女人，就算她长的不难看，也决不会有那种令人心动的吸引力，同样，只有事业的成功，才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

最后，我想依然用麦城的诗句来结束，现在，我只想用橡皮/把自己一行一行从黑暗里擦去/之后，从一棵高大的树上沉重滑落。也许是我虚拟了一棵高大的树作为放置灵魂的支点，也许那些光亮也仅仅是把自己从黑暗里擦去而矣。（4020字）


2010年2月23日晚修改于半空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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