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字结缘

与文字结缘

一个人与文字的结缘是需要契机的。 契机是一个很浪漫而幽深的字眼。它是一朵人生旅途中恭候着坚强的人的花。至少，在经历了岁月和时光的洗礼之后，我愿意打这么个比方。 常常想起几年前的一个细节。夏末，黄色的蒲公英依然在小巷子里灿然。柏油路上很热，偶有几对臂挽臂的男女青年，手里举着饮料，在大街上晾晒爱情。此刻，我坐在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沉浸在一篇关于雪花的散文中。散文写得很灵动，很美。读着读着，我便感觉莹莹剔透的雪花穿越了时令的界限，调皮地落在了我敞开的衣领上。它那知性的六个花瓣，纤细婉约地引触着我关于视听等所有感官。凄美的无奈，心灵的冲动力，对爱的切望，对苍凉世俗的愤懑，因此而引发的来自心灵深处的呐喊和呼唤……那一片又一片雪花，不时地从散文的意境中飘逸出来，和我人生旅途中的某一际遇片段融化在一起，我开始泪眼模糊了。 契机，并不是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它不需要外在的场面的恢宏。契机，只是心灵深处一汪泉水的荡漾。契机，只是一种经验和阅历累积后的等待。我和文字结缘的契机，正是夏日里，一片飘入我的心灵深处的雪花。 我清楚地记得，雪花在我内心融化时的惊喜和奇妙。 世界变得大了，自己变得小了；美而善良的事物多了，丑而卑微的事物少了。我把雪花的句子反复在心中吟诵，一切事情仿佛被施了魔法：凄楚的童年变得晶莹；脾气粗暴的父亲变得和蔼；嫉妒小气的人们变得可爱。时光被拉长、压缩或者交叠，我在自己的背影上曼舞，在自己的泪光中变美，在雪花莹洁的爱中走向圣洁。 从那一刻开始，我紧紧地握住了文字的手臂。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感觉到了真正的光照。 时间开始变得越发奇妙起来。我用我的指尖在电脑键盘上跳舞，跳着跳着时间就开始了轻松的睡眠，它时而微笑，时而呓语，时而鼾声不断。我有时停止指尖的舞蹈，走过去把它唤醒，它却如同一个刚刚出土的文物一样变得陌生而新异。我有时索性不去管它，它的梦便如同流水一样漫长起来。我借着它的长眠，开自己的荒，打自己的场子，播自己的种子，经营自己的花园，它醒来时，我却不告诉它，可是我自己的内心，已经有一个紫薇花飘香的秘密了。 我接连地播种紫薇花的花籽。收获着内心的芬芳。 我在拉长的时光中寻索记忆。那些细琐的片段和场景，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现，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陌生的事物变得熟悉。寻着一条月光的路走下去，最先见到的是那个偏僻而落后的小村庄——生我养我的家乡。现代文明好像疏漏了这样的一个村庄。小巷子里，不宽敞的主街上，柴草末、碎纸屑、貉貂狐狸鸡鸭鹅以及种种动物的粪便……随处可见。依然有脸蛋黑乎乎的孩子们在大街上吵闹和嬉戏，跟我小时候一样。颇有些悲凉的味道。 可不仅仅如此。每次我从公交车上下来，踏上那飘着异味的街巷，村头大叔大婶爷爷奶奶辈的人们，总是会争抢着和我打招呼。他们的话语每次都把我的心头氤氲得热热乎乎的。我就加快了脚步，想快点见到家里的爸妈。妈，每次都在村西头的鱼塘边等着我，见我来了，先是笑笑，然后沉默着给我推开木栅栏门，我进去后她又随着关上。而这时，我总像是忘了妈，径直朝香味浓郁的灶膛屋子奔去。 文字，每次总是让我找到一个回忆上述场景的契机。杂糅着苦楚和甜蜜的味道，把月光的知性和风雪的冷酷一并馈赠给我。在文字的锋芒中，我俯视着飞翔，寻找着鹰的高度和意志。 我曾经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回访过我的童年。在那里，我亲吻了我已逝弟弟的脸。我再一次观看了弟弟穿着绿军装、抹着红脸蛋表演的《我是小海军》。我还看到了在菜园子里，为了一个顶花带刺的嫩黄瓜，一个姐姐把小她两岁的弟弟推了一个仰面朝天。我去过那个经常骂我的拐腿老婶婶家，摸了摸她经常搁置在门楣上的布满了很多灰尘的拐杖；我顺着一缕深入夜色的星光，绕转到老宅里的八仙桌上，闻过那个伴我读书的煤油灯的味道…… 我曾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探望过我的爸爸。我理性地回忆他的患病经历，从稍稍的腿脚不麻利，到大小便都需要人帮忙。我似乎想在片段的琐屑里，找到一个诠释无奈的空白，从而为种种渺茫无望的思绪或人生，设置一系列平然入世的理由。我不知道我是否找到这样的理由，我只是感觉，文字，轻而易举地把我送到一些昔日的生活片段中，让我再次触摸父亲的生动，感觉父亲生命细胞的鲜活节律，无痕的时光仿佛可以被折叠和翻阅起来，这就足够了。人生的深刻和美，什么时候能少得了回忆的厚重层次呢？文字衍生了重塑某一际遇的美感和知性，使我感觉，我的任何一些对昔日时光的俯视和回味，都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情了。虽然，每一次的走近，都少不了震撼的痛，可是，爱的脉络却越发地清晰起来。我以前感觉不到的纵深和美，那些令我振奋的爱的阳光，都被文字挖掘出来了。 生活的质感和美感就在于生活的苦和乐。生活的活力、动感和诗意也在于此。而文字却是对诗意痛苦的生活的开启和延伸，比如，那个晚上，一篇关于父亲的文字，使我梦到了那个老村庄。梦到了生病的父亲。梦到了父亲那张消瘦得厉害的脸，仿佛成了一首凝练的诗歌意象。 一个四月，春寒料峭，经朋友介绍，我打开了中财论坛《春夜喜雨》的花圃。 我感觉到满园的香气迎面扑来。我在花圃里播了一粒自己的种子。第二天，它便变成了一朵盈动的绿蝶。 雪花，与绿蝶，是文字曼妙出的美丽手臂，它们开始一起舞动。这样的手臂搭在左肩和右肩上，我的世界，再次被充盈和拉长了。 于我，人生的意义，就是在文字的感召下，不断地超越痛苦，不断地开拓幸福。生活的最初，只是一片荒芜的菜园子，我们需要拓自己的荒，播自己的种子，收获自己的果实。这期间，雪花和绿蝶，是引我深入金秋硕果季节的灵动源泉。 我庆幸，今生，我能够与文字结缘。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4-1 07:1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