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拾朵桂花有茶香
2022-01-11抒情散文脂砚
拾朵桂花有茶香文/又凡三十年的茶罐让人心疼地破掉,用布条拴回来,随手插枝桂本进去,在一棵老桂花树上套接,几个月后移栽下地,不知不觉就能长成香遍整个村子的桂花了。我们村子有很多从茶罐里长成的桂花,村子离烧瓶村很远——很多年后,已没有人能明白亦……
拾朵桂花有茶香
文/又凡 三十年的茶罐让人心疼地破掉,用布条拴回来,随手插枝桂本进去,在一棵老桂花树上套接,几个月后移栽下地,不知不觉就能长成香遍整个村子的桂花了。 我们村子有很多从茶罐里长成的桂花,村子离烧瓶村很远——很多年后,已没有人能明白亦无法考证是先有烧瓶村再有那些分售到各个村子各家各户的小茶罐,还是先有那些仿佛长了脚般四面八方流传的小茶罐,才有了烧瓶村这个名字。 爷爷的茶罐就是烧瓶村出来的,拳头大小,棕黑色,大大的肚子,尖而细小的嘴巴,倒出来的茶汁细细的,像一根线。茶罐还带一个小耳朵,那个小耳朵却不是人人摸得,只有像马锅头和爷爷那样不怕烫的手,才能用大姆指和食指轻轻捏住,悠悠倒出一线亮汪汪的茶来。茶极浓酽,在白色的松鹤茶杯里,说不大清是红是黄甚或是黑,像极了药,味道也像药,苦和涩在舌头上扭打起来,最后成为不尽回味,当然还有满屋子的浓香。 雷响茶,老火塘。天蒙蒙亮,扒开头夜埋在火炭上的灶灰,红红的火炭苏醒,盖一把松毛,青烟升起,凑近了鼓起嘴巴吹三五下,火苗腾地窜出,架一把烧得漆黑的老茶壶——也有从房梁上垂下一根铁链的,铁链末端是一个弯弯的挂钩,茶壶就晃悠悠地挂到挂钩上烧水。水滚了,提在火塘边,挨着火继续慢慢涨着待用。这时,爷爷就会拎过小茶罐,拿出便宜的砖茶或大饼茶,扳一块放在手中使劲儿揉搓,把里面的茶棍子挑掉,才捂着右手地将茶轻轻放到茶罐里。 “雷响茶,簸三簸,三十年的茶罐泡茶,不放茶叶味也真。”爷爷边说边把小茶罐轻轻簸着,来回反复地翻烤茶叶,直到略带糊味的茶香扑鼻而来,就放下茶罐,提起茶壶,高高地把滚水冲到茶罐中去。最是那快乐得打滚的滋滋声让人备感惬意,那样一冲一叫,仿佛所有生活中的不爽都在一瞬间痛快了,那样现出干爽茶罐底儿的翻滚,再平淡的生活也能一下子暴热、沸腾,更不用说还有厚重得把舌头直往下坠的茶味和浓烈得一下子冲到脑门的茶香了。
茶水翻滚,水花四溅,茶沫聚满小茶罐边缘,爷爷就嘘着嘴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地用头划着弧线,把茶沫茶渣吹掉。本来就小的茶罐去掉沫子,只剩罐底浅浅小半杯茶汤了。城里人是不喝第一道茶的,滗掉续上水煮沸了再倒出来才开喝。爷爷倒不在意,从小茶罐里滗出浓黑的茶汤,嘴巴左右在茶杯边沿快速移动着喝滚烫的茶,边喝往小茶罐里续水,续了喝,喝了续,直到太阳出来,喝够了茶水就扛着锄头下地。喝茶的当儿,爷爷还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翻开那本厚厚的《贵州草药》,戴上我们任何人都不知从哪儿弄来什么时候弄来的眼镜,盯着蚊子大小的字研读一番——其实《贵州草药》介绍的东西,在云南未必实用,但爷爷仍旧每天早上做课一样地读,读得很旧了还读。 每逢初一十五,家里吃素的时候,爷爷就拿一块半个麻将大小,本来炒菜用的老腊油煮糊米茶(也叫油茶)。腊油在茶罐里炼出油汤后,放一小把米一小撮盐进去,和茶同炒,炒得米和茶的糊香喷出时,再往里冲水,这次不吹茶沫了,放到火上煮得茶叶和糊米上下翻腾,倒出来连茶连油连米连汤一股脑儿喝光,最后左右抹抹嘴,无限满足。还有那小块油渣,自然就归一直在旁边守着的堂兄,他拿了油渣蹦蹦跳跳地找小伙伴玩去了。值得一提的是煮过的茶叶,并不倒掉,而是收集起来在太阳底下晒干,和新的茶叶掺在一起继续煮,直到煮糊米茶或苦茶鸡蛋的时候,吃下肚去。 还有飞盐茶。那些年吃的是桶盐,大约一角六分钱一市斤,买盐时用锯子给锯一片,有时也敲一块给你,回来在盐臼里捣碎,捣盐用的常是河边捡来较长的棍状鹅卵石。煮飞盐茶时,撇一小块盐巴,藏在火炭里烧得像炭一样红后,用火钳或筷子夹出,飞到煮沸的茶汤里,喝了能解热。头痛或者重感冒时,就要煮苦茶鸡蛋了。调好鸡蛋,一手从小茶罐往土碗倒飞盐茶,一手用力调拌鸡蛋,调出大朵大朵的蛋花,喝一大碗,蒙头睡一觉,发一身汗,什么病都好了。 晚上和阴雨天,一大伙人围在火塘旁,爷爷就笑呵呵地煮雷响茶,大人每个一杯,小孩子们自然喝不了那么浓酽的茶,他们是冲着故事来的。鬼故事一律是美丽温柔的女鬼,深夜陪伴穷书生读书;巧媳妇故事中一定有一个憨姑爷,憨到把翻滚的河水当成沸水,啪啪啪直往里倒鸡蛋;还有封神三国,马锅头杨家将;夜深些孩子们睡了就讲哪家的女人漂亮,如此那般…… 故事一讲就是几十年,那些茶罐早已不再,只有根须曾经吸食过茶罐四壁厚厚茶垢的桂花,在割谷子前后一年年香遍整个村子。一场秋雨过后,细碎的桂花纷纷飘落,偶尔拾一两朵,仿佛还能嗅到那一年的茶香。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四日于脂墨斋~
文/又凡 三十年的茶罐让人心疼地破掉,用布条拴回来,随手插枝桂本进去,在一棵老桂花树上套接,几个月后移栽下地,不知不觉就能长成香遍整个村子的桂花了。 我们村子有很多从茶罐里长成的桂花,村子离烧瓶村很远——很多年后,已没有人能明白亦无法考证是先有烧瓶村再有那些分售到各个村子各家各户的小茶罐,还是先有那些仿佛长了脚般四面八方流传的小茶罐,才有了烧瓶村这个名字。 爷爷的茶罐就是烧瓶村出来的,拳头大小,棕黑色,大大的肚子,尖而细小的嘴巴,倒出来的茶汁细细的,像一根线。茶罐还带一个小耳朵,那个小耳朵却不是人人摸得,只有像马锅头和爷爷那样不怕烫的手,才能用大姆指和食指轻轻捏住,悠悠倒出一线亮汪汪的茶来。茶极浓酽,在白色的松鹤茶杯里,说不大清是红是黄甚或是黑,像极了药,味道也像药,苦和涩在舌头上扭打起来,最后成为不尽回味,当然还有满屋子的浓香。 雷响茶,老火塘。天蒙蒙亮,扒开头夜埋在火炭上的灶灰,红红的火炭苏醒,盖一把松毛,青烟升起,凑近了鼓起嘴巴吹三五下,火苗腾地窜出,架一把烧得漆黑的老茶壶——也有从房梁上垂下一根铁链的,铁链末端是一个弯弯的挂钩,茶壶就晃悠悠地挂到挂钩上烧水。水滚了,提在火塘边,挨着火继续慢慢涨着待用。这时,爷爷就会拎过小茶罐,拿出便宜的砖茶或大饼茶,扳一块放在手中使劲儿揉搓,把里面的茶棍子挑掉,才捂着右手地将茶轻轻放到茶罐里。 “雷响茶,簸三簸,三十年的茶罐泡茶,不放茶叶味也真。”爷爷边说边把小茶罐轻轻簸着,来回反复地翻烤茶叶,直到略带糊味的茶香扑鼻而来,就放下茶罐,提起茶壶,高高地把滚水冲到茶罐中去。最是那快乐得打滚的滋滋声让人备感惬意,那样一冲一叫,仿佛所有生活中的不爽都在一瞬间痛快了,那样现出干爽茶罐底儿的翻滚,再平淡的生活也能一下子暴热、沸腾,更不用说还有厚重得把舌头直往下坠的茶味和浓烈得一下子冲到脑门的茶香了。
茶水翻滚,水花四溅,茶沫聚满小茶罐边缘,爷爷就嘘着嘴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地用头划着弧线,把茶沫茶渣吹掉。本来就小的茶罐去掉沫子,只剩罐底浅浅小半杯茶汤了。城里人是不喝第一道茶的,滗掉续上水煮沸了再倒出来才开喝。爷爷倒不在意,从小茶罐里滗出浓黑的茶汤,嘴巴左右在茶杯边沿快速移动着喝滚烫的茶,边喝往小茶罐里续水,续了喝,喝了续,直到太阳出来,喝够了茶水就扛着锄头下地。喝茶的当儿,爷爷还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翻开那本厚厚的《贵州草药》,戴上我们任何人都不知从哪儿弄来什么时候弄来的眼镜,盯着蚊子大小的字研读一番——其实《贵州草药》介绍的东西,在云南未必实用,但爷爷仍旧每天早上做课一样地读,读得很旧了还读。 每逢初一十五,家里吃素的时候,爷爷就拿一块半个麻将大小,本来炒菜用的老腊油煮糊米茶(也叫油茶)。腊油在茶罐里炼出油汤后,放一小把米一小撮盐进去,和茶同炒,炒得米和茶的糊香喷出时,再往里冲水,这次不吹茶沫了,放到火上煮得茶叶和糊米上下翻腾,倒出来连茶连油连米连汤一股脑儿喝光,最后左右抹抹嘴,无限满足。还有那小块油渣,自然就归一直在旁边守着的堂兄,他拿了油渣蹦蹦跳跳地找小伙伴玩去了。值得一提的是煮过的茶叶,并不倒掉,而是收集起来在太阳底下晒干,和新的茶叶掺在一起继续煮,直到煮糊米茶或苦茶鸡蛋的时候,吃下肚去。 还有飞盐茶。那些年吃的是桶盐,大约一角六分钱一市斤,买盐时用锯子给锯一片,有时也敲一块给你,回来在盐臼里捣碎,捣盐用的常是河边捡来较长的棍状鹅卵石。煮飞盐茶时,撇一小块盐巴,藏在火炭里烧得像炭一样红后,用火钳或筷子夹出,飞到煮沸的茶汤里,喝了能解热。头痛或者重感冒时,就要煮苦茶鸡蛋了。调好鸡蛋,一手从小茶罐往土碗倒飞盐茶,一手用力调拌鸡蛋,调出大朵大朵的蛋花,喝一大碗,蒙头睡一觉,发一身汗,什么病都好了。 晚上和阴雨天,一大伙人围在火塘旁,爷爷就笑呵呵地煮雷响茶,大人每个一杯,小孩子们自然喝不了那么浓酽的茶,他们是冲着故事来的。鬼故事一律是美丽温柔的女鬼,深夜陪伴穷书生读书;巧媳妇故事中一定有一个憨姑爷,憨到把翻滚的河水当成沸水,啪啪啪直往里倒鸡蛋;还有封神三国,马锅头杨家将;夜深些孩子们睡了就讲哪家的女人漂亮,如此那般…… 故事一讲就是几十年,那些茶罐早已不再,只有根须曾经吸食过茶罐四壁厚厚茶垢的桂花,在割谷子前后一年年香遍整个村子。一场秋雨过后,细碎的桂花纷纷飘落,偶尔拾一两朵,仿佛还能嗅到那一年的茶香。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四日于脂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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