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想起一个人和与他相关的事 [原创]

　　　　　　　　　　　　◎ 李晓春

　　今夜，是冬至夜。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一个人，再次穿越过我几十年的岁月，穿过绵绵冬雨，破窗而入，肆无忌惮，蛮横无理地进入我的灵魂，他的进入冰冷而强硬，不容我有半点的拒绝。
他，张尚飞，18年前，死于妻子之手，死时27岁。

　　我模拟的尚飞被谋杀过程：

　　那日，也是冬至夜。月黑风急。天寒地冻。

　　尚飞向来嗜赌，但那一天他很反常，只打了几圈麻将，就捂着腰站了起来。他对金龙说，腰又痛了，得回去吃点“三七”粉。 　　尚飞不知道，腰伤复发，其实是死神给他发来的请柬。因为，如果不是腰伤突然发作，他就会和往日一样搓麻将搓个通霄。他就不会给妻子机会。但死神的诱惑是无法抗拒的，他匆匆地赴约去了。 　　尚飞回到家里时，他的妻子晓珍已经睡在床上看电视了。他和妻子关系冷淡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了。前几天，他还怀疑妻子偷人，把妻子毒打了一顿，并用高跟鞋把她的头砸出了一个窟窿。也许，正是这一次的毒打，加深了晓珍杀死尚飞的决心。 　　“腰又痛了，给我烧碗三七粉。”他对晓珍冷冷地说。 　　晓珍白了他一眼，一声不吭，但她还是穿衣起床，走进厨房。 　　她把三七粉烧成了羹，她在烧羹的过程中，仇恨肯定象灶膛里的火一样熊熊燃烧着，占据了她的整个的灵魂。她从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比如抽屉肚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里边装满了安眠药。那是她一天一天积累起来的。她把安眠药研成粉末，均匀地拌进了三七粉。 　　尚飞吃完三七粉，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靠在床上看起了电视。完全被恶念笼罩着的晓珍，见尚飞还没有睡意，有些迫不及待了，她决定用自己的身体让其产生疲劳。她将自己丰腴的身子靠到了尚飞的身上，并反常地用行动挑逗他，去激发他的欲望。此时此刻，尚飞肯定感到了晓珍的反常，但他错误地把晓珍的主动示爱，理解成了一种悔过的表现。而惟一没有想到的是躺在身边的老婆，居然是死神的使者，是前来索命的。情欲之潮冲淡了腰伤复发给他带来的痛楚，他在死之前，酣畅淋漓做完了最后一次爱。 做爱后，疲劳和安眠，使尚飞很快就睡的像死猪一样了。 　　完全失去反抗力的尚飞，这时已经任人摆布了。晓珍不用刀，只用一根细细的筐绳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的生命。 　　晓珍杀死尚飞后，当时，没有急于把尸体转移，她得寻找一个最佳的时间和抛尸点。她把时间定在凌晨四点，因为，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地点选在村北飞龙家后面的空地上。村里人都知道，尚飞和飞龙因为竞选村干部而交恶，两人多次在公共场合相互谩骂。把尸体抛到那里后，可以转移他人的视线。但最后，晓珍的计划没有实现，当她把尸体背到半路，一个叫井头沿地方的时候，她听到前面路上传来了一声咳嗽声，这一声咳嗽声一下子把她的魂儿都吓没了。她慌乱地把尸体扔在路边，逃回家去了。

　　我对晓珍的一点印象：

　　晓珍。确切地说，我和她没有过多的交往。只知道她是卢宅人。他和尚飞，属于自由恋爱。她和尚飞结婚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未婚先育，这种情况以前在农村极常见，不足为怪。晓珍嫁到白鹤殿后，我和她见过了几次面。尚飞进城，都会带着她到我家里来坐坐，喝点水，或者吃顿饭，印象中，晓珍不太爱说话，人长得不难看，也不好看，胸脯倒是十分丰满，有些儿腼腆，人蛮勤快，吃过饭总和我的妻子抢着洗碗。她有一手裁剪好手艺，曾为我做过一件短大衣。（据说，她入狱后，因有裁剪手艺，在牢里成了犯人的管理者）。

　　我知道的侦破过程： 　　最早发现尚飞被杀是饲牛佬尚木。因为，他每天起早牵牛到井头沿边的小溪里喝水。尚木说，他当时还以为是一个冻死的讨饭佬。后来，一想，不对呀，那有讨饭佬穿这么好衣服的（黑色皮夹克），再仔细一瞧，他就认出死者是尚飞了。 　　当时，尚木完全被吓住了。他看到阿哥尚根走过来时，都没有缓过气来，只是远远地疯一样地向他比划着手势。尚根是从煤矿里下来的退休职工，比他的弟弟有见识。他马上让尚木向村干部汇报，自己站在一边保护现场。第三个出现在井头沿是爱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尚木让爱香去尚飞家里叫尚飞的老婆晓珍。等爱香知道事情和看到尚飞的尸体后，顿时“呜哇，呜哇”号啕开了，她一路嚎着一路跌跌撞撞向尚飞家里跑去。在她的凄冽的哭叫声中，全村人都知道了。 　　爱香跑到尚飞家里时，尚飞家里没有人。他的老婆晓珍不在家中。有人说，她肯定是带儿子吃早饭，送儿子上幼儿园去了。 　　晓珍来到井头沿时，已经是8点半了。冬阳已经挂上树梢了。她还装出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等别人告诉她尚飞被人杀死时，她干哭了一声，就“咕咚”一下仰倒在地，人事不知，昏死过去了。她很快被人送至医院去了，据送她去医院的人讲，晓珍进医院后，终日不说一句话，全身打摆子似地颤抖。医生给她吃了镇静药物也不起任何作用。

　　我是在那一天的中午听到消息后，才匆匆赶到白鹤殿的，正好看到法医在为尚飞进行尸体解剖。当时，围观者甚众，已经有许多外村的人闻讯也前来看热闹了。在现场，我看到了许多熟识的人，但大家都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就罢了。个个人脸色凝重。这时，我看到尚福，尚飞的弟弟，手握着一把柴刀，双目流泪，嘴里嘀咕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公安干警。走近了。我听到他嘴里说的话了。“血债血偿！” 　　我挤进围观的人群中，我看到尚飞赤裸的身子虾一样弓着，他僵硬的躯体被搁置在了一块由两条长凳和一块门板搭起来的简易的“手术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法医开膛破腹。 　　下午四点。省公安厅的人也赶到了。和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两只大狼狗，据说，这两只狼狗鼻子特灵，能找到凶手杀人的第一现场。这两只狼狗后来被吹的神乎其神，说有一户人家，尚飞在半年前进去过一次，狼狗居然还能嗅出其来过的气息。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亲眼所见，我在回城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两只大狼狗在金龙家里。可能是尚飞死前刚好在他家里搓麻将，遗留的气息特重，两只大狼狗进进出出，一遍一遍嗅着，直嗅得金龙夫妻俩毛骨悚然，差一点晕过去。 　　那一两天里，整个白鹤殿村人人自危，所有的人，天一黑，吃了饭就关上门睡觉，尤其是平时和尚飞有过隙者，更是提心吊胆，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惟恐稍有不慎，引火上身。 　　尚飞死后第二天凌晨一点，一辆警车，来到村里，从尚飞家中抓走了晓珍。警察根据法医的检验报告，和狼狗嗅觉得出的结果，把目标锁定在了晓珍的身上。而晓珍一进入公安局，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村里人对案子的看法：

　　晓珍被抓后，村里很多人认为，杀死尚飞不是晓珍一个人所为，肯定还有其他人参与。因为，以常理论，晓珍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本事和胆量，也没有力气把尸体背得这么远，她的背后一定有人在为她撑腰，为她出谋划策，甚至有可能一起参与了转移尸体。当时，他们说的那个人是村里的一个干部，此人开砖瓦厂，很有钱，晓珍的小卖部就开在他的厂门口。村里很多人认为，他和晓珍有一腿。这二年来，尚飞和晓珍吵架都是为了他。至最后，晓珍没有被判死刑，村里很多人都认为是他出钱替她活动的。许多人在公安了解情况时，都说出了这一个情况，公安机关也对此进行调查，但最后，好象并没有找到真凭实据。

　　法庭上，晓珍的话：

　　“我现在很后悔，我每天都在恶梦中度过。”（流泪） 　　这是我在法庭上听到晓珍说的第一句话。 　　“我和尚飞本来很相爱，我们也曾有过很好的梦想，想勤劳致富，过上好日子。但这些最后，因尚飞一天一天变得不务正业而破灭了。特别是这几年来，尚飞变得更加游手好闲，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痛哭）我真的对他很失望，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了。如果不是为了儿子，有好几次，我都想到了去死。（哭）我也曾劝过尚飞，让他改好，但他不听，反而一次次地打我，而且都是往死里打我。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里┅┅（哭）（停了大约有二分钟）如果，我不判死刑，我一定会好好做人，把儿子抚养成人。我也一定会好好待尚飞的爸和妈┅┅”（哭）（结束）

　　律师的辩护片断：
　　┅┅据调查，张尚飞是一个流氓，恶棍，抢劫、敲诈、偷盗、轮奸，无恶不作。下面，我举几个例子。 　　某年某月某日，张尚飞伙同一个人（隐去姓名）曾奸污一名外地女子。该女子本来是到白鹤殿来相亲的，回去的途中，被他们劫持到了村外的渠道埂上，对其进行恫吓，威胁，最后实施奸污。（证人某某）公安机关已经对此立案，另一犯罪人在逃。 　　某年某月某日晚，张尚飞伙同张某某，在某某建筑工地上偷盗了钢筋某某吨，水泥某某吨。（证人某某） 　　某年某月某日，张尚飞和一外地打工者发生争吵，被张尚飞打成重伤，张尚飞反而向其敲诈200元损伤费。（证人某某）┅┅ 　　之后，律师又拿出了一沓照片。这些都是张尚飞虐待我的当事人的证据。真是惨不忍睹，张尚飞实在是凶残至极。由此可见，我的当事人杀死张尚飞，不仅无罪，而且是为民除害。┅┅

　　判决结果以及反应： 　　晓珍因犯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晓珍被判死缓，引起了尚飞家人们的强烈不满，他们和许多支持他们的人围聚在法庭门口，抗议法庭包庇杀人凶手，要求杀人者偿命。但他们的要求并没有被法庭采纳。为此，尚飞的父母决定上访，他们携带着孙子，挨家挨户签名，他们整整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一份由万人签名要求严惩凶手的上访书。但上访几年，一直没有取得结果。

　　2007年12月23日23时45分。我写下的文字：

　　当我写下上面这一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心情依旧十分沉重。在我起初的记忆里，尚飞是一个聪明能干，也能吃苦的人。他养过牛蛙，承包过鱼塘，他的口袋里也有过一些钱，如果，他能务实一些，他会和许多普通人一样，过上幸福和美满的生活。但他太想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了。于是，他离开了他的土地，他的村庄，开始和别人一样去承包工程，但他和那些工于心计的人相比，实在是太嫩了。在奋斗中，他被无情地碰得灰头土脸。几年折腾下来，他钱没有赚到，反而沾染上了一些社会上的恶习，吃喝嫖赌，人变得堕落了。最后，丢了自己的性命。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尚飞的父母在上访无果的情况下，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而把心思放在了培养教育孙子身上了。去年，他的儿子考上了天津的一所重点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