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土地系列之四:盘山子地
2022-01-11叙事散文汤如浩
土地系列之四:盘山子地 汤如浩严格地说,盘山子地甚至不是我们村的地,是西南面邻近的邓庄村的地。邓庄靠近祁连山的双树寺峡口,盘山子是他们村的地界。盘山子位于峡口的东岸,是一个高约八九米小土丘,南北走向,顶部比较平坦,邓庄人开辟了一些大小不一……
土地系列之四:盘山子地
汤如浩 严格地说,盘山子地甚至不是我们村的地,是西南面邻近的邓庄村的地。邓庄靠近祁连山的双树寺峡口,盘山子是他们村的地界。盘山子位于峡口的东岸,是一个高约八九米小土丘,南北走向,顶部比较平坦,邓庄人开辟了一些大小不一的地块,我们就叫它盘山子地。盘山子东侧是邓庄村,每次到邓庄走亲访友路过,我们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遥遥就可以看得见它,它高高在上,感觉很远,与一般的地很不一样,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也说不上,可一般是没有工夫去探究的。 只有到了暑假,经过一冬一春的消耗,家里草垛上的黄麦草、豌豆草、土豆秧,甚至用石磨碾成的豌豆瓣都被牛马吃得所剩无几了,而荒地田埂的牧草却正长得旺盛茂密,蓄势待发的样子,似乎在隐隐地招引诱惑着食草动物,这时候,牛马们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应,就在槽头呜呜哇哇发出抗议,动辄施以蹄子和口唇的夸张动作,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走向田野的强烈意向,脱土坯泥院墙的重活孩子们搭不上手,薅草拔野燕麦的轻活孩子们又不得窍,只会添乱帮倒忙,大人们看着被牛马弄得乱七八糟的槽头,目光自然转向了我们,经过一番反反复复的嘱咐,牲口们就该上地了! 那时候,队里经过集体的研究讨论,一致决定本大队的地上不允许放牧牲口,理由是怕牲口糟踏庄稼,这叫断埂。若有人胆敢违反,也是有极强硬的措施的,除非幸运,一旦有人举报或者被村干部抓住,要根据牲口数量的多少和放牧时间的长短,派专人到肇事者家里,强行从麦囤子装一袋子甚至更多的粮食作为惩罚。惩罚所得,大部分作为集体的收入,另一小部分,则要加以变卖,根据出勤的多少,分发给举报者以及操办此事的人员,此举,不啻激发了人们的积极性,你要知道,开始包产到户的时候,是没有打工一说的,村里的闲人很多,这也是一笔收入,于是乎,不少人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乐意做这样的事体,总会在你拉着牲口走出家门起,密探似的悄无声息地跟在你的后边,只要牲口在本队的地畔吃上一口草,立马儿,大队的人就把你抓个现行,想抵赖都没有工夫,只有乖乖认罚了。 赵家二爷带我们到西山去!祁连山在我们村的西南方向转了个弯,由西北—东南走向变为东—西走向,西山就在拐弯的地方,以双树寺水库为界,东面是盘山子、川区,西边则是山地,我们所说的西山,实质上笼统指的就是水库以西所有的山地草场,那儿沟壑纵横,牧草旺盛,是放牧牲口的上佳之地,距离我们村也不太远,有六七里地的样子,用帆布包背上干粮,骑着马或者毛驴,花大约半小时时间就OK了。但问题是,这里是前山,要到水草更为丰茂的后山去,却不容易了,那要花更多的时间,有一天的工夫吧,我们通常是早去晚回的,虽然后山是我们的地界,但我们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进后山,于是就在前山胆战心惊地放牧,随时提防着前山主人的突然袭击。这是为什么呢?这么说吧,前山的草场,属于一个叫做南城子的裕固族牧人群落,他们有三四百人吧,以牧业为主,在我县的区域内有一片属于他们的草场,但他们又属于另外一个民族自治县,因为民族和县属不同,相互之间的纠纷频仍,我们去放牧,自然是侵犯他们的权利了。因此,他们随时会组织起规模不小的骑兵队伍向我们发起攻击,一旦遭遇,他们会用手中放牧的“撂炮”、马鞭、棍棒无情地进行打击,运气不好,头破血流、腿瘸胳膊折是常有的事。 我们常去的是张家大山、马鞍子山、大小疙瘩和上下漏洼(音)。上下漏洼(音)在双树寺水库的下游,需涉水过去,爬上高约五六十米的高坡,才可以抵达,况且坡度很大,似乎是四十五度的样子,好在有一个之字形的便道,全是牛马羊踩出来的,走上去自然比较费力些,但上去之后,就一马平川,牧草也很旺盛,如果没有什么打扰,这里是放牧的最佳场所,不需要操太多的心的。可是,这儿离南城子相对近一些,危险性也就高,遭到攻击的可能性就越大,虽然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但我们还战战兢兢,心生惶恐,时刻提高警惕,总是派出最机灵的人站岗放哨,以免遭到出其不意的袭击。即便如此,还是遭到了他们两三次策马而来的惊吓,在赵二爷的组织之下,我们眼望着远处滚滚尘埃中的裕固族牧人的马队,先有条不紊地将牲口从山顶干将下去,然后顺着山势,连滚带跳,连滚带跳,几分钟时间就可以停驻在洪水河河滩里,坐在河底的大青石上,得意洋洋地观望裕固族牧人骏马身上摇曳不止的红缨子。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在危险的境地里,我们才发现,其实下山要比上山容易许多。经过这么几次的折腾,赵家二爷不小心扭伤了脚,上下漏洼我们基本就不去了。 只好去张家大山、马鞍子山和大小疙瘩。到张家大山、马鞍子山和大小疙瘩,要经过双树寺水库大坝,一过大坝,就是张家大山了,顺着库区的盘山公路向南走,依次就是马鞍子山、大小疙瘩,甚至还可以到达离南城子最近的香沟河,香沟河是洪水河的支流,水清且浅,丁冬蜿蜒,也是游泳洗澡的好地方。当然,依据先前的经验,我们最初的落脚点在张家大山,选择这儿的原因是便于撤退,这当然是赵家二爷的主意,赵家二爷当时六十多岁,曾经为生产队在扁都口的牧场放牧过牲口,有与其他牧人斗争的经历,所以我们对他言听计从。可到后来,发现要得寸进尺,步步为营了,因为张家大山的牧草不够茂盛,而且,好久也没有见到裕固族牧人来袭击了,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赵家二爷决定带领我们向山的更深处进发。马鞍子山。大小疙瘩。香沟河。我们终于在香沟河谷安营扎寨,开始正儿八经的放牧牲口。河谷里,灌木丛丛,鸟鸣声声。抬头望,一片绿色从河畔一直延伸到山顶,再上是蔚蓝的天空,天空中被飞鸟点缀着,高远、通透、空灵,再远处,雪山皑皑,白、蓝、绿,清晰、分明、艳丽,还有各种颜色的花,星星点点散落,似乎也一直绵延到与天衔接的地方。牲口们在牧草丰茂的地方甩着尾巴悠闲地吃草,我们在巨大的石板上打扑克、用马兰花叶子编各种小玩意儿、躺着胡思乱想,甚至可以去采摘野草莓,或者在开阔地带斗鸡、摔跤、打尜尜。饥饿的时候,从帆布袋里取出干裂的干粮,放在河水里泡一下,乘着干粮松软湿润的当儿,就一口干粮和一口河水,一会儿肚子就鼓鼓的了。我们很是庆幸,这样的日子居然过了很久,在暑假即将结束的前几天,裕固族牧人们终于发怒了,他们每天派出一小队人马,六七人,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挥舞着“撂炮”、马鞭、棍棒,气势汹汹,杀气腾腾,马在嘶嘶,人在啸叫,那阵势如同一场战争即将爆发!于是,我们撤退了! 撤退到了盘山子地。盘山子很荒芜,只有一些零星的冰草、白花子、灰条、马兰花、芨芨草等,比张家大山、马鞍子山、大小疙瘩和上下漏洼差远了,更不用说和香沟河谷比了,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裕固族牧人骑着马每天都在双树寺大坝对岸的张家大山上踯躅,虎视眈眈,不怒自威,久久不肯离去,自己村里又去不成,盘山子成了我们唯一的选择,牲口牵着我们不肯停下来,吃一口走一个地方,很想到盘山子地去。可邓庄的白胡子老汉恶狠狠地说,总寨人,你谁的牲口吃了我们的庄稼,我就死给你看!盘山子地里长着些稀稀拉拉的麦子、油菜,只有一拃高,青青黄黄,都半死不活的,我们心里也恶狠狠地说,你请客,我们的牲口都不吃哩!于是,我们拉着牲口,就一天一天在盘山子四周转悠,度日如年,等不到太阳落山,人和牲口都很疲惫。终于,暑假结束了,断埂结束了,放牧的生活总算结束了,父母亲把牲口用绳子拴在自己队里的空地上,我们上学去了! 这么说来,我这段文字是不是等于没有写盘山子地呢?因为我们压根儿就没有踏上过盘山子地一步,而且,盘山子留给我的印象是极不好的,地处高地,荒芜、杂乱、没有地力,长不出很好的庄稼,乱石嶙峋,土质坚硬,没有松树柏树杨树之类,连荆棘都没有,只有零碎的杂草,都一律没有生机。还有人,一则是裕固族牧人挥舞手中本来用以放牧的工具来袭击我们的凶相,再则,我至今记得邓庄白胡子老汉拿恶狠狠的样子。到如今,耕地的牛少了,拉车的马少了,用以剪羊毛的绵羊也少了,它们全都变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唯有放牧、放牧生活点点滴滴的痕迹,已经成为一种悠远的回忆,在我的脑际像鹰一样的盘旋、俯冲、振翥高飞,久久地不肯离去,眼眸一再地俯视脚下的这片土地,眼神迷离,神情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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