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伤痕

岁月的伤痕
文/提云积
清晨，鸟儿在窗外的鸣叫声，从单调渐渐地变得聒噪，太阳还没有出来，天开始明朗起来。又是一天，今天或许还是昨天的翻版，也就无所谓是否新旧，只是日日行过日日的足印，或者是琐事，在一个文档里被不断地再复制再粘贴的过程。

对于我来说，每天是从清早起来站在镜子前盥洗开始。那些清洁物件都一一摆放在镜子前面，可以方便我的取用。剃刀是必需的，它是我每天开始的剪彩者，胡须的长势不错，在我不留意的时候，就会蓬蓬勃勃地乱作丛林状，前几年没有这样的情形，随着年龄的增长，胡须增加了繁茂的后劲。

盥洗的时候，因为这面镜子，我会很短暂地想到那些经过的日子，如同镜子里出现的影像一般，你在的时候，可以直视，可以反映出当下最真实的情形，在你离开的时候，便是一个空空的镜框，里面什么也没有，泛着清冷的光，空对着一方狭小的天地。今天当我再站在镜子前面时，发觉了与往日的不同，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安，不知道这些不安来自哪里。是镜子的本身出了问题，还是问题出在我的身上，我有点惘然无措了。

我像往常一样在镜子前面忙忙碌碌，牙膏在嘴里被牙刷搅成了泡沫状，连同昨夜食物在胃里酿造的气味，从嘴角渗漏出来。我不断地摇晃着脑袋，配合牙刷在口腔里不同的旋转角度。我歪着头，右手机械地转动，眼睛很随意地瞄了一眼镜子，就像其他的日子一样地瞄了一眼，我分明又感觉到了那丝不安，开始是一丝的疑惑，停住刷牙不断摇摆的右手，站起身来，凑到镜子前，瞪大眼睛，那些伤痕成放射状，以眼角为起点，向头部的鬓角延伸出去，然后又以眼角为中心，把我双眼分割开来，虽然那些伤痕很细，只是在皮肤表面浅浅地印了痕迹，但我还是发现了它们。它们和所有平淡的日子一样，在我不留心的时候，就给我的身体刻下了印记，并且这些印记随着日子的流失，变得清晰、深刻。 昨天期待很久的一场雨终于来了，天空阴郁，细密的雨滴时断时续，落叶在秋风的携裹下，从雨丝里匆匆飘过，有的掉落在地上的水洼里，便有雨丝迅疾地覆盖过去，有的落在马路上，被疾驰而过的汽车重新带动起来，沾满了泥浆再回落到地面，有一片落叶竟然贴到我面前的窗户上，透过玻璃看着屋里傻呆呆的我，枯黄的纹理，清晰地透露出曾经有过的青春时日。阴雨天总会使我静默，不知道想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的空白，这一时刻没有记录我的存在，我如同遁入了真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千里之外的儿时伙伴打来电话，已经是下午的三点多，电话那端很明显是喝高了，舌头含混不清，但是有一种声音我是听的清清楚楚，是哭泣的声音， 抽抽咽咽，有一种压抑，明显地还包含着一种发泄的状态。我知道此刻作为一个倾听者比什么都好，虽然我听不清他在电话那端说了什么。电话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我一直在是、恩、啊三个字之间做着选择游戏。游戏简单，却最有效，最后玩伴不再倾诉，相信他是得到了某种安慰，再或者是已经醒酒。最后，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雨势已经变得缓慢，风却越刮越大，像是要把遮盖了天空的阴云撕裂一般，天空依旧阴郁，雨丝换做了稀疏的雨滴，跟随着风在院子里没有目的地滴落，左一滴右一滴，那些在水泥地上形成的水洼，像一面悬挂在幽暗空间里的镜子，折射出弥漫在天空上那些灰暗的幻影，风用无形的手，在水面上不停地抚摸，那些幻影就不断地变换着景象。时而涌起细小的纹理，水面就如同破碎的镜面一般，时而静默等待着另外一些景象的重生。

傍晚的时候，雨丝不再滴落，风也停了气息，天竟然转成多云，出了晚霞，天空像是披了一件百衲衣，在晚霞里张扬着。晚霞殷红如血，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很好的天气。晚上，玩伴又来了电话，是从他家的座机打过来的，我才知道他下午说了什么。昨天是他的生日，四十岁的最后一天，同事们为他庆生，席间高兴多喝了几杯，人多时热闹，没有想到其他，人走了，热闹的空间冷寂下来，便感觉有一种无形的伤感包围了他，或者是一种恐惧，这是他的原话。走过的日子不敢去怀想，前面的日子也不敢去展望，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生活、工作、交际，唯恐在哪个环节出现纰漏，然后一切的成功，或者是安逸便会改变原有的状态。四十岁，最怕的是什么？玩伴问我。我知道他肯定有答案告诉我。四十岁最怕的是从头再来啊！

对于酒，我自然不陌生，它们或辛辣，或甘甜，或透明似水，或艳丽似彩，除却这些因为不同的发酵方式形成的自身特质外，它们也就是一些带了度数的液体而已，然而，当它在我们的身体里累加到一个量的时候，会把我们隐藏内心里的东西掏挖的干干净净，暴露的透彻无余，这些带了度数的液体或许是隐匿了一些玄机，竟然暗藏了如此强大的能量。玩伴每年两次回家，一次中秋节，一次就是春节，我们都会把盏言欢，那时的他是光鲜的。且有得意的气韵，言谈间是无尽的笑欢，全然没有这样伤感，或者是悲哀。这一切全归于酒的作用，好像是冤枉了酒的本意，有许多人在酒精的麻痹下，会把自己的心事掩藏的更深，从不示人。今天酒只是做了玩伴爆发的一个药捻子，它需要一个燃点，这个点需要一些阅历慢慢地累积，然后引燃、爆发。四十岁不多不少，正是一个人的半辈行程，该受的苦受了，该尝的甜尝了，四十岁以后的苦甜还要等着自己去做好分配。

玩伴伤感于四十岁最怕的是从头再来，然而，四十岁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结束。我想到了前天晚上老同事的聚会。前天下午，大嗓门周给我电话，要我负责组织一个老同事聚会，我们是在同一年离开原单位的，我离开原单位后，大嗓门周也随即离开了原单位，去了一个更好的单位任职。同事期间关系不错，兄弟一般，分开的久了，越来越互相牵挂，年龄或许是一个最根本的因素，开始学着念旧。

一干人闹闹嚷嚷地互相道着问候，坐定后，大嗓门周问，怎么缺了一个人？生哪？生走了，我说。调哪里去了？生是永远地走了。周的大嗓门哑了一般地噎住了。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有人告诉我？生走的很突然，我说，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追悼会我去参加了，他爱人和我说着生临终的遗言，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怕给他人带来不便。生走的时候，来不及和任何人告别，只是和妻子说了心里难受，然后就没有了任何的气息。一样的四十岁，但他永远停留在了四十岁，他的名字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继续生的含义，也就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那时，生已经因为肝癌晚期住院治疗。生的走是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的，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还有生能坚持多久的问题。在生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后，就坚持出院，不愿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生是从一个大山沟出来的，那些大山成片地连绵着，阻挡住了山里人走出来的勇气。生出来了，用勤奋的学习走出了大山。对于工作，生很满足，对于生活，生也很满足。我和生是对桌的同事，公务闲暇时，生多次在我面前说到那座大山，生在说到大山时，眼里总是充满着火热的激情。生说到了山上的野果，说到了上山砍柴，说到了一帮山里孩子集体去山涧担水，说到了大山的春夏秋冬，更多地说到了山里的乡亲，我记得生平时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我的父老乡亲》，生的五音不全，唱其他的歌曲就像是折磨人一样地，但生唱这首歌的时候，唱的很好听，我知道，他是在用心唱，不管是什么时候，唱的都很好听。

在我们一帮同事里，生的穿着是最朴素的，我记得他有一件夹克衫，是灰色的，因为一直是伏案工作，肘部磨穿了，他爱人就剪了两块椭圆的黑布缝补上，黑布也是从其他不能穿的衣服的前摆拼合上的。我们曾经想过他的节俭是源于他爱人的克扣，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什么原因。我们曾经把这当作笑料，在集体午餐过后，磨牙消磨时间。生却不做任何的解释，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是生很淳朴的眼神，然后就是很憨厚的笑，透出大山的淳朴。我离开原单位后，偶尔的会和生通一个电话，时间久了，来往的也就很淡了，后来，电话也很少打，但在心里还是很挂念的。

生的节俭是因为他在还一个心愿。生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唯一一个孩子，乡亲们一起上山摘野果卖钱，供给生的学业。乡亲感觉生是他们的骄傲，祖祖辈辈的山里人，有了自己的大学生。生工作后开始还愿的计划，爱人是大学同学，是城里人，她说就是看上生的淳朴与憨厚，生可以给人安全感，这一点是她最看重的。她和生一起还这个愿，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生的爱人在我面前哀哀地低诉着，我无语了，以前我们午餐过后的那些时光里，生憨厚的笑，淳朴的笑，又鲜活在我的面前。

生追悼会的那天，他大山里的乡亲几乎都来了。那些不能行动的老人，给生捎来了亲手扎制的白纸花，孩子们采摘了大山里还带着露珠的野花，那些野花就在生的灵堂里散发着香气，他的乡亲就围在生的遗体前。我过去告别的时候，分明看到生的唇边有一丝笑，就像他生前的笑是一样的。我至今还记得生的笑，大嗓门周说，是很憨厚的笑，透着大山的淳朴。大周和我一样地看待生的笑。

那天的聚会，第一杯酒我们谁也没有喝。那天的聚会，我们喝了很少的酒，都是浅尝辄止，没有出现以前聚会拼酒的场面，很简单地吃了饭。我想到生生前和我做同事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感恩地生活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从酒店里出来时，老同事们一一地拥抱，不是以前的握手，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四十岁，人到中年的一个分水岭，我们在攀爬这个分水岭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迈着什么样的步子，没有人问过我，我相信也没有人会经常自问过。

今天早晨，我重新审视站在镜子里的我，不再因为那些伤痕，而是思考那些伤痕会给我留下怎样的警示。

很明显，那些伤痕灼痛了我。


[ 本帖最后由 火焰山 于 2008-12-4 17:1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