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十几年前甚至更早一些的时候，我跟我妹妹常常会揪在一起打架，至于打架的起因我已记不清了，那么长时间了，谁会去记一些常常发生的鸡毛蒜皮的事呢？但是打架的情景我却记得很清楚，因为每次揪在一起打架准确地说其实就是她打我，她总会占便宜，她手快，每次在我手还没伸出来的时候，她那边的攻击基本已经结束，而我的拳头还攥在那里，很少伸出去。她已经打完了，我就更没有理由再伸出我攥好的拳头了，所以吃亏的总是我。
　　我们打架也没有什么时间上的规律可循，好好的，就能打起来，每次打起来，我妈妈就会跑过来揍我们两个，妈妈断官司一般也是各打二十大板，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姐俩之间那些鸡毛蒜皮乌七唐八的仗打得多了，我妈也就心烦了，只要能暂时停止了那场战争她一般不会再深追究下去的。她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过，每次总是要唠叨：“看人家春梅春兰姊妹两个，关系多好，啥时候你们能象她们一样，我就烧高香了”
　　我妈说的春梅春兰是我大姑妈的两个女儿，她们关系的确是很好，有时候，我会奇怪，两姊妹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话说，可是她们就是有那么多话说，而且还没有说完的趋势。头对头地挤在一起说悄悄话，你背课文我盯着，我的题不会做你给我讲，上学时一起走，做饭时一个擀面一个就主动烧火，从不嚷嚷自己干的活多了重了，她们好得让我心里极不舒服，这种不舒服让我在一次看到她们两姊妹吵架的时候有点幸灾乐祸，我躲在她们家的厨房里，听她们在堂屋里吵得震天，也没有去劝，一来我也的确是怕吵架打架的场面，二来呢，我想让她们美美地吵一架打一次，我妈再夸她们的时候我就有得说了。
　　我以为两个表姐的一定会有一段时间不再理对方了，她们把彼此的书都还给对方了，可谁知道没过几天，她们姐俩又在那儿说说笑笑了，这让我有点沮丧。
　　其实我跟妹妹也不是一直都这样水火不容的，小时候每到冬天总会跟妈妈去爸爸的单位玩，爸爸单位门口有条水沟，冻着厚厚的冰，我和妹妹在那玩一天也不打架，我在前面推一块大石头跑，石头划过冰面时轰隆隆地响，我跑得很快，想象着我是坐在飞机上，地面的风景尽收眼底，那样的游戏我能不知疲倦地玩一天，妹妹也会撅着屁股推一块石头跟在我后面跑，我不知道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如果她想象不到那些情景那个玩法可太乏味了，可是她也能跟着我跑，还乐呵呵地。后来，妹妹得了肺炎，每天做赤脚医生的妈妈都要给她打针，那个铝皮的小小的针管盒子放在火炉上煮的时候，我们姐俩就会做好准备，妹妹上炕等着，我在炕边等着，每次打针她必须要用手揪住我的头发才肯从容地爬下来，也许她是通过这种方式从心理上减去自己的痛，而我也愿意，用这种方式哄她打针，我从来不觉得她那样对我有什么不好，我只觉得她生病了，很可怜，她打针受着痛，那么她揪着我的头发的痛就不算什么了。
　　只是那样的时光似乎太短暂了，短暂得几年的时光我只记住了这样两个场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她打架的，我也记不清楚，我记着的，只是我跟她打架，在屋里，在院子里，在路上。打架总是她占便宜，我出不了手，但也不是对挨打的事不在乎。
　　那样的一种情绪累积起来，我对她的成见越来越多，我很少跟她说话，她问我话我总是能省一句就省一句，我们只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我不知道她的心事，她也与我的梦想绝着缘,我们是姐妹，却没有姐妹间的那种亲密，那十多年的光景中，我们没有象别的姐妹那样手挽手地走过路没有掏心掏肺地聊过天，惟一的一次亲密接触就是我在外地上学，妹妹坐个便车去看我，我带她去逛街，那时候，幕色降临，昏黄的街头车来车往，过马路时，我很自然地抓紧了她的手，我怕她给车撞了，那一次，妹妹兴奋地不知所以，她说：“你终于让我抓着你的手了？哈哈” 　　我知道，妹妹一直羡慕我的手长得比她的好，柔软、白晰，她也无数次地说：“姐，你的手长得好，来，我好好看看”而我总是在她的手伸过来时，抽回我的手，对她的这种亲密行为我的潜意识中一直有一种排斥。那时候我总在想，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尚且如此陌生，如果有一天各自出嫁了，我们也会变成路人的吧？
　　可是我没想到，我的出嫁却是改变我们之间这种冷淡与陌生一个转折点。出嫁之后，妹妹就成了我在娘家可以随意使唤的一个人了。那个时候，我们住平房，我们出门，妹妹就来给我们看家，我老公出门，妹妹就来给我做伴，在最初的几年里因为不明原因的流产我一直在去医院的路上来回奔波，老公请不上假，妹妹就请了假陪我去医院，在医院病房外的走廊里等我，我怀了孕不能干家务活妹妹一有空就跑到我家来帮我洗衣服搞卫生，孩子出生了，她天天跑来给洗尿布，给我做饭，那个时候，她进门总是要先看看有没有要干的活，然后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跟我说一会儿话，那时候，我们也开始象姐妹一样地交流了，她的忧伤，我的无奈，有时叹气有时鼓励，那时候我才觉得原来姐妹是可以彼此依靠的。
　　而今，妹妹也为人妇为人母了，为自家的衣食柴米奔波操劳，我们都不是在职场叱咤风云的人，生活对我们来说就是衣食柴米就是油盐酱醋，走在街头，妹妹的眼光关注的并不是哪个服装店橱窗里的漂亮衣服，而是街头穿梭的车辆，妹妹在保险公司，她是跑保险的，这些年保险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妹妹付出的努力也就越来越多。
　　常常会在单位发奖金或福利时，想起妹妹，想起她总会有很多内疚，妹妹因病没有上完高中，便去保险公司上班，那个时候我们单位有上学招工的名额，只是妹妹当时做保险业绩很好，她也喜欢那样挑战性的工作，于是就放弃了。只是多年后，我坐在办公室里忙完自己的工作可以看看书业余时间也不操太多心却看着她还是那样奔波既便是在逛街目光也会关注过往的车辆哪个没有上保险时，总是会心疼，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坚持让她上学那她现在也同我们一样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便可以安心地领着那份工资领着那份奖金领着那份福利，她的神经也不用总是绷那么紧了。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父爱的支撑，哥哥姐姐应该是她的支撑，却没有起到那个作用。
　　我常常会内疚常常会牵肠挂肚，为妹妹，这是我多年前根本想不到的情形，尽管因为性格不同我们还是会吵，却再也不会心存芥蒂，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易种种磨难我们仍会在那一刻成为彼此的支撑,人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的确是一个真理,一个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东西改变，而血管里流的血却从来都不改变，所以一个家一个民族也许内部会有一些小矛盾但面对外部的灾难或是侵略总会有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凝聚顾钢铁长城。
　　毕竟，血浓于水。

[ 本帖最后由 风中的芦苇 于 2009-1-6 16: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