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2022-01-11抒情散文薛暮冬
那是一个阴沉的晚上。风不厌其烦地刮着。风声如同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在呻吟。一阵骤雨鞭打着玻璃窗,接着又是一段死一般沉寂的时间。铁头怎么睡也睡不着。他总是一闭上眼睛,便会忽然看见死去三年的老婆。老婆满脸血污,面目狰狞,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话。铁头……
那是一个阴沉的晚上。风不厌其烦地刮着。风声如同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在呻吟。一阵骤雨鞭打着玻璃窗,接着又是一段死一般沉寂的时间。铁头怎么睡也睡不着。他总是一闭上眼睛,便会忽然看见死去三年的老婆。老婆满脸血污,面目狰狞,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话。铁头一句话也没有听懂。却看到了话语背后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一下子彻底惊醒过来。这是夏日的夜晚。虽然下着雨却仍旧闷热异常。儿子睡在他的左侧,紧紧地搂着他,温热的小身体把他唔得浑身是汗。
铁头轻轻地逃离了孩子的围困,然后穿过满屋子的黑暗,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菊花的地铺前。虽然手电筒射出了奄奄一息的微光,他仍然看不见她。他只能看见白花花的床单。沦陷于无边夜色的工棚里,地铺如同一具被白布覆盖的遗体。无论铁头如何努力,电筒的微光也无力照亮更多。他只有把手举得更高一些。散乱的白光映上了菊花疲倦,惨白的脸,以及她浑圆的乳房。他逼近了她。和老婆一样,菊花也喜欢猫一样蜷缩着身体睡觉。而且一丝不挂。
这是我的女人。铁头无声地自语道。她看起来如此遥远,如此陌生。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了无限悲凉。如果手中有一把菜刀,他不知道会不会立即剁了她。不,当然,他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三年了,他带着她和儿子东躲西藏。甚至连家也不敢回。就因为她是儿子的舅妈。是他死去的老婆的哥哥的妻子。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老家啦。虽然,现在一切已经做了了断。连他也说不清楚,怎么会弄到今天这一地步。
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揉搓她的乳房。她睡意朦胧地睁开了眼睛。四目交汇的一刹那,她似乎有些吃惊。她并没有觉得很高兴。也许,一切早已麻木。还没有等她彻底醒过神来。铁头已经开了口,我刚才梦见了我老婆,她哭着说道,是你把她害死的。菊花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胡说八道,她死的时候,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这我知道,但是,你是一个有办法的人。我为什么要杀她?我们说好双方都不离婚的,我干嘛要杀她?
两个人忽然都不再说话。铁头兀自站立在荒无人烟的夜晚深处。雨挟着泉水似地不息的微响径自落着。他又听到了老婆的声音。哭哭啼啼地。就在他头顶的上方。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进他的脖子。然后,流到他的肚子。他的下身难受到了极点。他张开嘴想把它说出来。可是,彷佛一切都在梦中,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跟菊花说。可是,菊花已经不是那个可爱,单纯的女人啦。天真的菊花已经被她自己或者别的什么人赶走啦。他知道,有些东西只要被赶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跟着我是为了报复你丈夫找小姐,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是,我的儿子永远不会接受你,他的心里只有妈妈。这是你无法替代的。铁头幽幽的说道。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心里有数。我不指望他接纳我。只你要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菊花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那么无助。其实我也没有指望你爱我你只要把我带在身边我便死也无憾。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打他或者骂他好了。铁头说。其实,有时候铁头真地希望菊花暴打儿子一顿,可他又在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她敢动儿子一根汗毛,他就杀了她。
上床来吧。她说。站在那里不难受吗?可是,孩子要是看到我和你睡在一起,又会大吵大闹的。也许,我们走到一起真的是一场错误。镇里人都说天打五雷轰呀!你知道吗?刚才我又听到了老婆的脚步声。老婆还在的时候,两里路外我就能听出是她的脚步声。她是孩子的妈呀!我真得不知道我图什么。我到镇上挂职当副书记三年后回到市里提拔副县肯定没有问题可是怎么就就……?铁头忽然沉默不语。他似乎看见菊花的眼睛在黑暗里流露出无限的敌意。铁头知道,这是一个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女人。
菊花,我直到今天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下了那么大决心离开你老公。他憨厚老实也很能干尽管个性很强但是有话都说在明处从来不存在心上那是一个好人呀!铁头说,我一直在鼓励自己爱上你,而且保护我的孩子不受伤害。但是,我那死鬼老婆总是随时随地出现在我眼前。可是你,仅仅是为了执拗地证明你自己,或者用一生的时间来报复你老公的出轨吗?可实际上你并不爱我。你说是吗?你说我们究竟图什么?
菊花开始的时候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她便打开了话匣子。她说,我也不懂我自己。我也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但是,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一根筋,跟着你在杭州的小旅馆,在广州的铁路涵洞低下,在深圳的荒山野岭,如同躲避瘟疫似地,躲避着所有我们熟悉的人群。然后,趁你的儿子不在家的间隙和你疯狂做爱。直到今天,我也不敢返回桃花坞,去看看我的亲生女儿。
是呀,只要我闭上眼睛,老婆就会站在我面前。尽管她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去了三年。我担心的不是独自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孩子们哭着闹着要找妈妈。我担心的是,只要我们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如期而至,无辜地看着我们。以致我们什么也做不成。铁头在黑暗中使劲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电筒照向工棚顶部。那里,两只失眠的老鼠也在窃窃私语。
这是在苏州的一处建筑工地的工棚里。老板对铁头这个曾经的国家干部还算照顾,单独给了他一间屋子。门外那长着苔藓的老屋顶上,始终在同一个地方,不倦的,单调的,发出那同样令人绝望的滴答之声。然后,便是此起彼伏地洪荒般的寂静。好一会功夫,铁头几乎泪流满面。但是,没有人看到这一切。菊花也不会看到这一切。现在,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忽然想搞清老婆的死跟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关系。虽然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争论了无数遍。而且菊花表明这件事跟自己无关。
你干嘛一直怀疑我?菊花轻声责问憨蛋。自从我跟你私奔以来,你一直变得很不可一世。原来觉得你瞧不起我。因为我丈夫嫖娼被警察抓住关了半个月你帮他交了五千块钱的罚款。现在我死心塌地跟着你好像没有你就活不下去啦你更加自以为是更加不把我当人看。铁头听到菊花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是长长的寂静。仿佛这样的夜晚注定要使整个世界都在受罪。
菊花,铁头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陪着笑脸。菊花,那其实是你的错觉。你也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今年过年,我带着孩子回到老家桃花坞和大舅头在镇司法所签了协议,我赔偿他三万块钱的精神损失以及你女儿的抚养费,他同意和你离婚。现在,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啦。但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忐忑不安。那好,铁头,你睡到我身边来。可是,可是,我不行,我起不来呀!铁头带着哭腔说道。
在你老婆没死之前,每次一看到我,你就急吼吼地扒下我的裤子,迫不及待地要和我做。可是,现在。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铁头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受到奚落。而是失望一再袭击他的脖子,腹部,下身。睡到我身上来成为我的老公。她命令道。可是怎么才能找出杀害我老婆的凶手呢?铁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是还有警察吗?警察有什么用呢?三年过去了,他们连凶手的毛都没有摸到。现在,我可怜的老婆在天上看见我依靠无用的警察来找出杀她的凶手,肯定会绝望到极点。
菊花突然从地铺上一跃而起,走向铁头。洁白的胴体在手电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铁头甚至动弹不得。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菊花只是熄灭了手电筒。然后紧紧抱住铁头。他们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无力自拔。那种狂乱的,如同鞭子一样响着的,在空中蔓延着的,将孤独和绝望衬托得更加浓郁的,使得散布在夜晚深处的人们更加无助的黑暗。那黑暗,肯定不止他们两个人感受到了。只是,更多的人装作没看见而已。
现在,你老婆看不见我们啦。菊花呢喃低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现在,铁头,告诉我,你要我,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当你老婆在世的时候,每次我们偷情,你都说,你要我,你爱我。我以为你能够永远爱我。我以为你能够在心中腾出一个位置给我。然后,我义无反顾地跟着你私奔啦。可是,为什么从那时起你就一直不愿搭理我,不愿好好爱我?
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我不能呀。铁头咕哝道。
在那里,黑暗中,毫不留情地,菊花觉得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铁丝穿进她的心里。如果能够爱你,我不会等到你嫁给我家大舅头。他又咕哝道。我好怕?铁头真的这么说了吗?他实在记不得啦。然后,铁头痛苦地摇摆着或者悲伤地低着头。然后,他们开始接吻。在无边的黑暗中,他的手电筒早已滑落在地。那点微光早已死寂。
他们拥抱着钻进床单。铁蛋柔软的舌头滑进菊花的嘴里,她的泪水,她的脖子,她的乳房,她的颤栗,当然还有她温暖湿润的身体。她紧紧抱住他不愿松手虽然早已大汗淋漓。但是,当他吻着她的时候,他没有放纵自己,而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天上注视着自己的老婆,还有仍在酣睡着的儿子。老婆你为什么让我不得安宁,铁蛋大声叫道,推开菊花,转身赤裸着身体跑出了工棚。到处不见人影,只有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夜空,只有震耳的雷声和大雨滂沱的嘈杂声。不一会儿,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天地又合成了一体,一切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 [ 本帖最后由 薛暮冬 于 2009-3-9 11: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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