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东路[原创]
2022-01-11抒情散文昨夜秋风
从母亲家出来,需要蹬上十几个台阶,然后再转过几座四层的老式楼房,便可以看见迂回的神山东路了。神山东路,顾名思义,在神山的东边。我认识它的时候,它还没有名字,瘦瘦的路径,裸露着暗青色山石的路面,它的简陋和狭小仿佛是那个时代的简单缩影。截止到一……
从母亲家出来,需要蹬上十几个台阶,然后再转过几座四层的老式楼房,便可以看见迂回的神山东路了。
神山东路,顾名思义,在神山的东边。我认识它的时候,它还没有名字,瘦瘦的路径,裸露着暗青色山石的路面,它的简陋和狭小仿佛是那个时代的简单缩影。截止到一九八五年,它的年轮也不过才十六岁,十六岁的花季,形容它显然是不合适的,它的粗糙和仓促只能说明它还在发育的阶段,特殊的地势和年代似乎也只能让它以那样的面目出现我的眼前。
在我的印象中,好像除了平原,我还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山路,在这一点上,它自有吸引我的地方,尤其它两边裸露的岩石,曾经让我多次的停下脚步。有很多的时候,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个问题,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它却会选择了我的成年岁月?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力量主宰着选择和被选择,正如这条路所围绕的山的名字:神山。神山,神秘的小山,大自然赋予了它美丽的外表,却只给了它一条窄窄的小路。在很多的黄昏,我站在山顶上四处了望,那些模糊的远山,那些苍松翠柏,还有山脚下那些简陋的民居,都被这条简单的神山东路联系起来,甚至包括我们一家人八五年之后的所有生活。
八五年,先是我从农村奔出来,用“奔”字显然带有迫切的意思,当然这样的迫切是不属于我的,它属于那时的父亲。已经非农业户口多年的父亲深受那个时代的影响,他认为让子女脱离农村应该是他的职责,所以他不顾我的反对,一手就将我从老家的玉米地里扯到了神山东路上,当然,那时候,我有一个很正规的职业:电工。
母亲是随后到来的,她显然对这样的环境始料未及,对神山东路更是充满了抱怨: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连马路都不平。母亲用她仅有的几个词汇就勾勒了神山东路的现状,当然父亲会有充足的答案来抚平母亲心头的怨气,他说,慢慢就习惯了。所以母亲就开始熟悉起这个让她陌生的世界来。有几次,她迷了路,竟然几过家门而不入,害得我们在神山东路上东奔西走,颇费了几次周折。
八七年的时候,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辆自行车,那时候买自行车需要票证,父亲托人走了后门,才弄到一张二八加重“红旗”自行车的购买证。因为买车,一家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我为首的、父亲支持的主张派;另一派是以母亲为首的反对派。其实我所在的工厂离家并不是很远,但是年轻人对自行车的苛求大人们是无法理解的,父亲支持我,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是个快二十岁的青年,应该具备适应社会的能力了。而母亲反对,自然是因为像神山东路那样的山路,她对子女安全的要求大于了一切,所以她对我买自行车曾经耿耿于怀,说我儿大不由娘,翅膀硬了如何如何的。有几次,她偷偷地站在楼影里监视我的行为,看见我沿神山东路飞驰而下的时候,她会突然地出现在我行驶路线的前方,然后她臃胖的身体跟在我放慢速度的自行车后面,她一面气喘嘘嘘,一面严厉了面孔,气极的时候干脆锁了我的自行车,算是一次小小的惩罚。母亲不会骑车,她自然无法体会从高坡上俯冲而下的快乐,那是一种飞翔的感觉,那种感觉曾经陪伴了我年轻的岁月,直到加重“红旗”车退役。
有一年的春天,神山东路上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他们在马路两边窄窄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原来神山东路要拓宽了。那一段时间是神山东路最忙乱的时刻。我也是第一看见要拓宽一条山路是多么的艰难。那些施工的人们,不能放炮炸山,就只能用钢钎一下一下的凿,等山石有缝的时候再撬开,施工的艰难和缓慢让我的心也长起了茧子,每天从神山东路走过,我的目光总是要停留下来,我会注意到那些施工人的手,粗砺,花白,看不到一点血色。有时候我常常庆幸自己有了电工那样的工作而不必来凿石开路,我想世界就是这样分割安排的,总是让一些人舒适,一些人劳苦。而我属于不怎么舒适的舒适的那一类。
夏天到来的时候,母亲不顾全家的反对,竟然参加了马路清扫者的队伍,她负责的区域就在神山东路的末尾向南,每天早晨天还不亮,她就早早地开门出去,她带了一顶父亲的蓝帆布工作帽,整个形象看上去既陌生又熟悉,清洁工的模样大概就是如此吧。扫街的收入不是很高,但是母亲很看中,她说,比种地强多了,扫扫地面就能挣到钱,在农村种一年地也没有这么多的收入呢?我一直也没有陪母亲去清扫过马路,当然更不愿意看见母亲持帚弯身在车水马龙的大街,我知道自己的心里也深深地藏着一个“小”字,它让我年轻的心在那时背负着重重的压力。
八九年的冬天,为了响应单位提高部分青工知识水平的号召,夜晚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学校去上课,冬天的山风很刺骨,我骑了自行车,放了学就一路的飞奔,偶尔我会在有路灯的地方碰到父母,开始没有再意,后来次数多了我才知道他们是在等我。我有一些感动,但是并不说出来,推着自行车和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寂静的暗夜里,那时的神山东路还没有路灯,两旁的石缝里黑洞洞的,好像有很多的眼睛在窥视着我们,光秃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我虽然说不上害怕,但是仍会有一些想象,仿佛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地窜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神山东路拓宽的两边,忽然就出现了好几家店铺,先是一家摩托车修理铺,紧跟着就出现了第二家,后来又出现了一家商品批发部,那里面的东西比商店里的便宜一些,很是吸引了一大批人的脚步。有很多次,我就在那里批发了整箱的方便面拿到单位里,这一点很得母亲的赞赏,她说,过穷过富,都在算计,千万别小看了这一点。在这方面我们自然无法和母亲相比,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浪费远远比节省的次数要多,但母亲的鼓励让对我对生活忽然有了很深的认识,生活需要算计,那人生呢?
多年过去,神山东路早已是繁华一片了,多年前的落寂和冷清早已随着马路两边漂亮的路灯和店面的繁荣而消失怡尽。有更多的摩托车和汽车行驶在上面,它们明亮的车灯好像在告诉这个世界,什么都在变化,快节奏已经是生活的主题了。但是我的意识常常会不经意地回到拓宽之前的神山东路上,我想,那时的那个小青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是的,一转眼的功夫,小青年就变成大青年,甚至壮年了,他的目光穿过神山东路,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家。
母亲的身影依旧频繁地出现在神山东路上,上午她要去神山东路那边的菜市场,下午要去神山东路的另一边接回她在幼儿园的孙子。偶尔我会在马路上遇到提着一大堆蔬菜慢慢行走的她,她常常地停下来,做片刻的小憩。神山东路给她晚年的行走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有一次,我骑摩托车带着她顺坡而下,母亲忽然就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后腰,那一刻,我忽然有一丝感动,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喜欢骑飞车的少年了,而她,也不是等我夜归的母亲了。岁月会把一切变得面目模糊,而唯有这一种感觉,会永远的留在我的内心深处。
如果不是成家搬走,我想自己依然会出现在神山东路上。在某一个傍晚或者周末,我会携妻带子,再次穿越神山东路的心脏,去看看父母,或者吃一次母亲做的饭菜,一想到神山东路下面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口,我的心就会砰然悸动。(279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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