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追

不必追
■ 林文华

小时候，你很胆小，也很乖。和你一起走在街上，你紧攥住我的手，生怕我丢开。
有一次，在你外婆家，我们一起走进春天的田野，你小小的身体被一大群嚣张的蜜蜂，蓝水晶一样的天空，还有耀眼的油菜花所包围。趁你不注意，我藏了起来。过了一会，田野深处传来你惊恐的呼喊：“爸爸，爸爸，爸爸啊……”那时候，我很有些得意，为一个儿子对父亲深深的依恋！
那时候，你是我的小跟班，我去哪里，你总跟我到哪里。
你跟我去教室，去菜市场，去公共浴室，去老家，去爬山，去河渠里摸小鱼……
你也跟着我到北京去开会。我们在延庆的一家宾馆里住下，出门时我把你反锁在房间里，你一直在房间里安静地看电视。会后自由活动，你跟着我在北京城四处游荡。八月的北京酷热难当，走到清华大学的一处树阴下，你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咕咚咕咚”灌下两瓶水。当时我还为你一天喝了六瓶矿泉水而心疼，现在却为当时舍不得给你买一罐“王老吉”而懊悔不已！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追随我的呢？是从初一开始的吗？是从初二开始的吗？现在已经记不清。除了跟我回老家，你不再跟我一起行动。不跟我逛街，不跟我旅游，不跟我洗澡，不跟我说心里话……你悄悄写起了日记，有了自己的小世界。这样隔膜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
父亲节那天，你在自己的空间里写下一篇日志，是《写给父亲》。我到现在不敢看全文，只在空间提示里看到开头几句：“高考结束后，父亲对我好了很多。突然有点心酸，以前那么强势的他，竟然变得如此温柔。或许这不是一种改变，只是父爱褪去了沉重的目的，而顿时变得直截了当……”
看到这里，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你终于理解了为父的良苦用心。
在你的升学宴上，我们父子二人站在台上给人鞠躬。我说你考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分数，上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但我希望你将来有一个尽善尽美的人生。原以为说得很精彩，却不料你一开口就把我比了下去。同事们都说你口才好，不怯场，将来比我有出息。儿子胜过父亲，不正是我所期望的吗？
小时候，你追随我；长大后，我追随你，甚至有点崇拜你了。
9月1日，在暴雨中，我请你的带课老师们在贵宾楼吃饭。老师们很赏脸，六个人全到齐了。席间，物理老师让你唱首歌助兴，你唱的是筷子兄弟的《父亲》：“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我长大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做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你妈妈和你的班主任感动得流泪了，我当时忍住没哭，现在敲出这行字，却早已泪眼婆娑！
就在那天早上，你背着我去火车站买了你一个人的票，还是不让我送你去上大学。
9月7日，我和你妈妈都请了假在家陪你。你妈妈给你做了炖排骨、回锅肉、芹菜饺子、芋头烧鸡……她说她不敢去送你，你也坚定地说不让送，似乎要急于表现你的自立。我生气了：“送到火车站总可以吧？”我提着你的拉杆箱下楼，你背着双肩包默默跟在我身后，走在最后的是你妈妈。
火车终于启动了，空旷的月台上只剩下我和你妈妈两个人。我们紧盯着那节硬卧车厢，恍惚中看见你的影子，却一眨眼就不见了。你妈妈很厉害地哭了：“养了十八年的儿啊，从没离开过自己的家……”我搀着她爬上天桥，看载着你的那趟列车远去，远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我的眼眶潮湿了！
到了重庆，举目无亲。你一个人去报到，交各种各样的钱，买各种各样的东西，终于安顿下来后，你用彩信发来你宿舍的照片。晚上，你说你去图书馆看书了，第二天就再没了消息。
这只是一个开始。和龙应台一样，我终于明白，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我们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你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用背影默默地告诉我们：不必追！
2012年9月10日（146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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