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俺家后面曾经是个坑
2022-01-11叙事散文鲁孟陶
俺家后面曾经是个坑俺的庄名叫孟海,俺庄上的人家十有八九都姓孟,有几家外姓,听说以前是俺孟家的仆人。可是,我却没听庄上的那些明事理的老人说过俺这庄俺这孟和那个两千多年前的孟子是啥关系,能不能扯到一块去,或者曾经受过他老人家的教诲也中。曾经有一……
俺家后面曾经是个坑
俺的庄名叫孟海,俺庄上的人家十有八九都姓孟,有几家外姓,听说以前是俺孟家的仆人。可是,我却没听庄上的那些明事理的老人说过俺这庄俺这孟和那个两千多年前的孟子是啥关系,能不能扯到一块去,或者曾经受过他老人家的教诲也中。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想沾孟子的光,把自己和圣人扯上那么一点点关系,来表现点什么,但怎么扯都觉牵强。 后来,我读过一点历史,知道了俺这庄和那孟子的关系是沾不上边的,只不过每隔几年俺庄上派两个懂事理有文化的人到邹城(以前叫邹县)孟府续家谱而已。其实俺庄上也有俺自己的家庙,也有石碑,还有什么名册,上面记着俺庄上的历史及每个支系,还有男子的姓名,还有我的呢。可是为什么要到孟府续家谱呢,我真的不知道,或许孟子真的名气太大了吧,或许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于史无考的关系也未可知。 我想和文的扯上点关系多少有点牵强附会,可是和武的扯关系却是有史可考。隋末农民起义的队伍中,有一支是由孟海公领导的,他安营扎寨的地方就是俺现在的村庄,俺的庄名就是以他的名字——孟海公——命名的,后经多次演变,到如今定为“孟海”。说起这些我真有点自豪感,俺老祖宗也是那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英雄豪杰。遗憾的是,年代太久远,留下的一些遗迹早已无影踪,所以俺这个庄到现在也没沾上孟海公的光,仍旧寂寞的也是宁静的躺在鲁西南大地的一个角落里。 俺庄的人说故事起来,也很少有人提孟海公。我给外人说起来虽自豪,可俺庄上的人对这自豪的事并不是多么自豪。那么,有没有让俺庄上的人感到自豪的事呢,或者与外镇外县的人说起来有侃头的呢?有,当然有。俺庄上的人自豪的是俺庄的这个名字——孟海,为啥呢,因为俺庄上是黄河的姥娘家。黄河再大也只是一条河,俺庄上可是海,所以他得叫俺庄姥娘。有这么一个说法,人再狂,也不能欺负姥娘庄上的人。水也是同样道理,黄河不能欺负俺庄上,黄河开了口子发大水不能流到俺庄上来。我可不是胡说,这是真的,远的咱不提它,咱就说说这近的吧。解放前的时候,有一回黄河开口子,淹了俺庄上北边的郓城、巨野等几个县的村庄,可那黄河水就流到俺庄北边的沙土集就不流了。那些受灾的村民就逃荒来到了俺庄上,俺庄上的一些光棍汉也在这时娶上了老婆——那些逃荒的女子,现在,俺庄上有许多人家与北边几个乡镇有亲戚关系。 既然俺庄上是黄河的老娘家,又叫孟海,那肯定有人问我俺庄上有多少可存水的地方呢,是不是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呢。是的,是有一些。即便在我二十余年的记忆里,我都可以说得出好几个大坑。俺庄南边曾经就是个大坑,听说天上下雨时下了许多鱼落在南坑里面呢,是真是假,我可不敢瞎说,因为我没有亲见。我在那坑里亲见的是那许许多多的死人骨头。那时候我还小,坑里没有水的时候,我和小伙伴喜欢到坑里挖泥玩,挖着挖着就挖出死人骨头了,那时候也不知道害怕,可能是因为见多了吧。听老人说,那坑里以前埋过死人也埋过活人,是打日本鬼子的时候的事。其实,不只是这个坑,还有一个小伙伴家的院子以前就是个大坑,听说叫万人坑,就是埋死人和活人的地方。现在再到俺庄上去,就看不到这南坑了,早已被填平,盖了一些楼房,住了人家,或开了门市,还有些小小的繁华呢,听说要在那儿买宅基地,得花好几万块钱呢。 俺庄北边也有大坑,现在也有,只是比以前小多了,也成了死坑,不与外边的河流相连。据说以前可不是这样,不但东南西北四个坑相连——是在地下有管道相通,小时候还听说有人爬过呢——,而且还与庄北边的河渠相连,水也是活的。以前是活水的时候,我常在北坑里游泳,因为水性不好,还差一点不把小命丢在里面,不过脏水还是喝了几口,挣扎着出来了。庄东头和庄西头的坑都比较大,这是相对南北二坑说的。庄东头的坑以前能划船,现在怕是连膝盖都漫不过去了,还种了树,还有人想填平盖房子,因为这些年俺庄上的人口增加了不少。唯有庄西头的坑还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水是死的还是经常干涸,只有下大雨整个村庄上的水都流进来才会像个坑样,现在他也变得比以前深多了,因为东南北的坑里填的土有一半是挖的这西坑里的,还有平常谁家用一些土,也到这西坑里来挖,反正是坑,没谁管,俺家后边的坑就是用这西坑里的土填平的。 说了这么多,总算说到正题上了,再不提俺家后的坑怕有些喧宾夺主了。 俺家后面也曾经是个坑,是个小坑,面积和一处院子的大小差不多,用现在城市人说房子的面积来说,也就是四五百平米,现在填平了,也就是一家院子。这个坑说它深是真深,有水——死水——的时候,三四个人摞起来也够不到底。 坑东是一家院子,在院子和坑之间是几棵高大的杨树,好像是为了固土才栽的。坑西是一条小路,有一米多宽,路西也是一家院子。坑北是我二叔家,我二叔家南墙外靠坑沿的地方栽了不少的柳树,也是为了固土,柳树斜着身子生长,一些枝条都耷拉到水里,景色也可以说是不错。现在该说说坑南了,坑南是一条街道,我家和坑就隔着这一条街道,所以我说俺家后面是个坑。 坑里的水的有无是分季节的,因为它是死坑,与雨水的多少有关。春季和冬季雨水少,坑里的水也少,或者没有,也就是干坑。夏季和秋季就不同了,夏秋季雨水多,南面好几个胡同的水都流到这个坑里来,别看坑深,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家的水流进来,一下大雨就爆满,人们一形容雨水大,就说“后面的坑都下满了”。下满之后再流进来的水都往北坑和西坑里流。 在我还穿漏裆库的时候,有一次坑干了,我和几个小伙伴就在坑沿往坑底玩滑坡,就和现在游乐场里的滑梯一样的玩法。滑着滑着发现我的小鸡鸡红了,我吓哭了,小的时候对流血还是害怕一些的。在一旁和邻居聊天的父亲看我哭了,问我咋了,哭啥。我一指下面的裤裆,父亲一看,哎呀,小鸡巴红了,在流血呢,那还了得,撒尿,还有以后最重要的传种接代都靠他了,他怎么能出事呢。于是父亲就抱着我往医院跑,去包扎。 原来是我在滑坡的时候,滑一次,泥土就褪掉一层,不知不觉被滑的那一溜有了很明显的低洼痕迹,不知何时埋在里面的玻璃碎片露出了锋角,钻了我的开裆裤,就把我的小鸡巴划破了。也真是我倒霉,小伙伴们都穿开裆裤,一个一个的轮着滑,人家划过去都没事,偏偏在我滑的时候,钻我的裤裆,难道它是想留下我“血的记忆”,让我记它记得更深刻么? 自从那次被玻璃钻了裤裆,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坑沿滑着玩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点不假呀。不敢去滑坡并不代表我不到坑里玩,就在伤没好的时候我就去玩了,挖土,掏洞,和泥,等等,玩法多着呢。 在坑里还有过一次很大的笑话呢。我有好几个堂哥,他们都比我大好几岁,很少带着我玩,可能嫌我太小吧,穿开裆裤你说年龄能有多大?他们有时牵着狗去地里追野兔。春天野兔很猖狂,它们敢大着胆子吃地里青青的麦苗。它们把麦苗吃完了我们的小麦怎么结麦穗,没有麦穗怎么打粮食,没有粮食我们吃啥。所以春天的时候很多人拿着猎枪(那时候还允许人们有自制得装黑药的火药枪),牵着狗,去地里追野兔。既能保护庄稼,又能吃到野兔肉,多好呀。我的几位堂哥就常到地里追野兔,他们没有枪,只有狗,这样的场面就像警察抓小偷一样,很威风的。有一次他们捉了一窝兔子,就把小的拿到家里养起来,谁知野兔在地里野惯了,关到笼子里没有土洞可打没有原野可跑就不舒服,于是没多久一个个都死了。他们很伤心,毕竟喂了好几天呀,小孩子们也喜欢小动物,吃了他们的肉吧,舍不得,那么就埋掉吧。追野兔的时候我没有跟着,埋野兔的时候我可在场,就在俺家后面的坑里。我们先是用割草的小铲挖了一个小深坑,这是我堂哥做的,我只在一旁看着。坑挖好了,很小心的把死兔子的四条腿协调好,然后放进坑里,再埋上土,堆个小坟头,这时我们开始伤心地哭了。正巧,这时父亲从北边菜地里赶来,走的是坑西的小路,哼着大平调,背着手,无意中往坑里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几个侄子和儿子在丢人吗。于是大骂:“你看看一个庄上还有你们几个贫(傻的意思,鲁西南地区的方言)的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其实我父亲不说让俺几个滚,俺几个也吓跑了。我那几个堂哥最怕的就是我的父亲,比怕他们自己的亲爹都要怕,一看我父亲来了,早就拔腿溜跑了。这次野兔事件,事隔二十多年后,俺堂兄弟几人还多次忆起呢,一说起就是当年在后面坑里怎样怎样,一说起兔子俺堂哥华哥就说:“当时俺大爷一看见,看俺几个谁跑得快。”唉,其实,俺几个这样说的时候,这个坑都被填平好几年了。 这些都是坑里没有水的时候的故事,坑里有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了,拾片碎瓦片打个水瓢算不得什么,每天赶鸭子回家的场面才真叫好玩。坑附近几家都喂有鸭子,每天早晨把大门一开,鸭子就呱呱的叫着往坑里扑腾去了。傍晚了,甚至天黑了,鸭子们都舍不得回家,毕竟水里才是鸭子们的天堂,想让鸭子回家,只能拿着竹竿去坑边赶。怎么赶自己的鸭子呢,白鸭子与灰鸭子好认,大鸭子与小鸭子也好认,可都是灰不溜秋的鸭子就不好认了,不用怕,大家都往外赶的时候,鸭子惊叫着呱呱的都往自己家里跑,很少跑错的。坑里有鸭子,鸭子又会下鸭蛋,那坑里会不会有鸭蛋呢?会的,有,还不少呢。夏秋季节的时候,鸭蛋特别多,若用个搂柴火的耙子往坑里一搂,就可搂出鸭蛋来,搂出的多少,要看技术和运气,我也搂出过,不过不是很多。这些鸭蛋谁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鸭子下的,所以谁搂到谁就要呗。 鸭子下水,因为它喜欢水,水里是鸭子的天堂。鸡不喜欢水,可有时也下水,是人把它扔下去的。为什么扔鸡下水呢?因为有些鸡不下蛋,却喜欢落(lao)窝,我们就叫它“落窝鸡”。这些鸡在鸡窝里也像下蛋似的,待上一会,有时比下蛋的鸡待的时间还要长,下来的时候也是咯嗒咯嗒地叫着,还以为它下了蛋呢,可往鸡窝里一摸,没有,于是骂一句:奶的个x,落窝鸡。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一多,人们就烦了,一烦就要教训它,抓住它,往坑里一扔,它就扑打着翅膀往坑沿“游”,刚到坑沿,再抓住它,再扔到坑中央,这次它可能吸取教训扑打到另一边去,不管去哪边,都要三番五次的教训它,这样它就不敢滥竽充数,再落窝了。 这样说来,坑还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可是它有时也给我们带来过不少的麻烦。 每次下大雨之后,坑里的水就下满了,与路平,甚至漫过路。这样坑北边的人家就没法回家了,那被水蒙了的小路多危险呀。我堂哥可不怕这,他会游泳,游得还不错,一有这样的时候,他就把鞋一脱,游过去了。一般都是鸭子扑,可不敢扎猛子,那从厕所里流出来的水也不少,脏得很呢。一有这种情况,我就不敢到我二叔家去玩了,我怕滑到坑里。滑到坑里小命就难保。 有一次下大雨后,也是水与路平,之后的一个晚上,有东边张庄的两个小青年到俺庄西边的马楼看露天电影,看完后回家的时候,就是从俺家后边的街上过的,可能他们不熟悉这条路,又是晚上,看着那里平平的水面,还以为是陆地呢,就放心得走,那街道也很宽,可不知他们中的一个怎么掉到了坑里。那还了得,四五米深呢。于是没掉进去的那个就大喊“救命”,附近的几家人家的男劳力一听“救命”声,都顾不得穿好衣服就往坑沿赶,俺大大,俺二叔,还有好几个人都下水了,把那小青年救了出来,幸亏及时,不然那小命早就见阎王爷去了。被救的小青年当然感激不尽,第二天就由父母带着,拿着礼品来感谢救命之恩。这样的事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次,当然越少越好了,生命可不能开玩笑。 后来俺二叔家搬到南边新房子里去住了,就把那个院子给了俺家,那时候我也有了弟弟,正好俺兄弟俩一人一处院子,留着盖新房娶媳妇用,这是当时父母说的。中间隔了这么一个坑怎么办好呢?那时我看电视上有很多有水的“坑”都美化得很好,修上小桥,种上荷花,养上鱼,栽上树木。于是我得到启发,心想:坑边的柳树已经有了,再种上藕,修个桥就中了,于是对父亲说:“大大,咱买下这个坑中不,咱种上荷花,修上小桥,再养上鱼,还可以用钢筋水泥柱子打地基,在水上建房子,咱可以卖藕,卖莲蓬,卖鱼,中不,大大?”父亲笑笑说:“你说嘞轻巧,得花多少钱你知道不?……”父亲不同意,我也没放弃想法,我想我长大了有了钱当了家我和弟弟一块弄。 很遗憾,前几年,坑西的祥乾家,利用坑就在附近的便利,屠宰牲口,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到坑里,还有一些没用的肉汤倒进坑里,惹得附近腥味很大,左邻右舍又不好意思说啥,因为我们受其灾的时候也吃到了一些新鲜的驴肉牛肉。他家屠宰了几年牲口,鼓了腰包发了财,就把坑买下了,从俺庄西边的坑里拉了不少的土,填平了坑,打算在那儿建房子,因为他也有两个儿子,也要一个儿子一处院子,留着娶媳妇用。填平后过了一两年,就建起了明三暗五的瓦房,还有红砖院墙,再也看不到以前的一丝一毫的痕迹了。我的栽藕养鱼建桥修亭台楼榭的梦也夭折了,我的建水上乐园的“宏伟蓝图”只在脑子里过了一把瘾,就化为了泡影。现在想一想,能说不遗憾吗? 还有,没有了坑,也给我带了一些不便。以前我给我的同学说我家的位置,就说我家在后街,坑前面那一家就是。这样我的外庄上的那些同学都能很快捷的找到我家,他们也把这个坑作为我家的标志。现在不中了,前年,有个多年没来俺家的同学找我,在后街徘徊好久,就是找不到俺家,一打听,才找到俺家见到了我,他问我:“祥品,我记着你家后面有个坑,这一会再找找不着了。没了是不?”我就说早填平了,以后找就麻烦了吧,你就从西往东数胡同吧,俺家在第三个胡同的最后一家。 对现在已没有丝毫痕迹的俺家后面的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常常想起,想我儿时滑坡玩的坑沿,想年少时赶鸭子的欢乐场面与用耙子搂鸭蛋的乐趣,想那落窝鸡在坑里的狼狈样,有一次我还梦到自己掉进坑里了呢?我挣扎着大喊“救命!救命”,结果挣扎的腿蹬掉被子,手打在了桌沿上,墨水瓶都打掉了,眼里噙着泪花,是手疼,心也疼…… 醒来我就想,啥时候得回家一趟看看。
俺的庄名叫孟海,俺庄上的人家十有八九都姓孟,有几家外姓,听说以前是俺孟家的仆人。可是,我却没听庄上的那些明事理的老人说过俺这庄俺这孟和那个两千多年前的孟子是啥关系,能不能扯到一块去,或者曾经受过他老人家的教诲也中。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想沾孟子的光,把自己和圣人扯上那么一点点关系,来表现点什么,但怎么扯都觉牵强。 后来,我读过一点历史,知道了俺这庄和那孟子的关系是沾不上边的,只不过每隔几年俺庄上派两个懂事理有文化的人到邹城(以前叫邹县)孟府续家谱而已。其实俺庄上也有俺自己的家庙,也有石碑,还有什么名册,上面记着俺庄上的历史及每个支系,还有男子的姓名,还有我的呢。可是为什么要到孟府续家谱呢,我真的不知道,或许孟子真的名气太大了吧,或许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于史无考的关系也未可知。 我想和文的扯上点关系多少有点牵强附会,可是和武的扯关系却是有史可考。隋末农民起义的队伍中,有一支是由孟海公领导的,他安营扎寨的地方就是俺现在的村庄,俺的庄名就是以他的名字——孟海公——命名的,后经多次演变,到如今定为“孟海”。说起这些我真有点自豪感,俺老祖宗也是那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英雄豪杰。遗憾的是,年代太久远,留下的一些遗迹早已无影踪,所以俺这个庄到现在也没沾上孟海公的光,仍旧寂寞的也是宁静的躺在鲁西南大地的一个角落里。 俺庄的人说故事起来,也很少有人提孟海公。我给外人说起来虽自豪,可俺庄上的人对这自豪的事并不是多么自豪。那么,有没有让俺庄上的人感到自豪的事呢,或者与外镇外县的人说起来有侃头的呢?有,当然有。俺庄上的人自豪的是俺庄的这个名字——孟海,为啥呢,因为俺庄上是黄河的姥娘家。黄河再大也只是一条河,俺庄上可是海,所以他得叫俺庄姥娘。有这么一个说法,人再狂,也不能欺负姥娘庄上的人。水也是同样道理,黄河不能欺负俺庄上,黄河开了口子发大水不能流到俺庄上来。我可不是胡说,这是真的,远的咱不提它,咱就说说这近的吧。解放前的时候,有一回黄河开口子,淹了俺庄上北边的郓城、巨野等几个县的村庄,可那黄河水就流到俺庄北边的沙土集就不流了。那些受灾的村民就逃荒来到了俺庄上,俺庄上的一些光棍汉也在这时娶上了老婆——那些逃荒的女子,现在,俺庄上有许多人家与北边几个乡镇有亲戚关系。 既然俺庄上是黄河的老娘家,又叫孟海,那肯定有人问我俺庄上有多少可存水的地方呢,是不是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呢。是的,是有一些。即便在我二十余年的记忆里,我都可以说得出好几个大坑。俺庄南边曾经就是个大坑,听说天上下雨时下了许多鱼落在南坑里面呢,是真是假,我可不敢瞎说,因为我没有亲见。我在那坑里亲见的是那许许多多的死人骨头。那时候我还小,坑里没有水的时候,我和小伙伴喜欢到坑里挖泥玩,挖着挖着就挖出死人骨头了,那时候也不知道害怕,可能是因为见多了吧。听老人说,那坑里以前埋过死人也埋过活人,是打日本鬼子的时候的事。其实,不只是这个坑,还有一个小伙伴家的院子以前就是个大坑,听说叫万人坑,就是埋死人和活人的地方。现在再到俺庄上去,就看不到这南坑了,早已被填平,盖了一些楼房,住了人家,或开了门市,还有些小小的繁华呢,听说要在那儿买宅基地,得花好几万块钱呢。 俺庄北边也有大坑,现在也有,只是比以前小多了,也成了死坑,不与外边的河流相连。据说以前可不是这样,不但东南西北四个坑相连——是在地下有管道相通,小时候还听说有人爬过呢——,而且还与庄北边的河渠相连,水也是活的。以前是活水的时候,我常在北坑里游泳,因为水性不好,还差一点不把小命丢在里面,不过脏水还是喝了几口,挣扎着出来了。庄东头和庄西头的坑都比较大,这是相对南北二坑说的。庄东头的坑以前能划船,现在怕是连膝盖都漫不过去了,还种了树,还有人想填平盖房子,因为这些年俺庄上的人口增加了不少。唯有庄西头的坑还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水是死的还是经常干涸,只有下大雨整个村庄上的水都流进来才会像个坑样,现在他也变得比以前深多了,因为东南北的坑里填的土有一半是挖的这西坑里的,还有平常谁家用一些土,也到这西坑里来挖,反正是坑,没谁管,俺家后边的坑就是用这西坑里的土填平的。 说了这么多,总算说到正题上了,再不提俺家后的坑怕有些喧宾夺主了。 俺家后面也曾经是个坑,是个小坑,面积和一处院子的大小差不多,用现在城市人说房子的面积来说,也就是四五百平米,现在填平了,也就是一家院子。这个坑说它深是真深,有水——死水——的时候,三四个人摞起来也够不到底。 坑东是一家院子,在院子和坑之间是几棵高大的杨树,好像是为了固土才栽的。坑西是一条小路,有一米多宽,路西也是一家院子。坑北是我二叔家,我二叔家南墙外靠坑沿的地方栽了不少的柳树,也是为了固土,柳树斜着身子生长,一些枝条都耷拉到水里,景色也可以说是不错。现在该说说坑南了,坑南是一条街道,我家和坑就隔着这一条街道,所以我说俺家后面是个坑。 坑里的水的有无是分季节的,因为它是死坑,与雨水的多少有关。春季和冬季雨水少,坑里的水也少,或者没有,也就是干坑。夏季和秋季就不同了,夏秋季雨水多,南面好几个胡同的水都流到这个坑里来,别看坑深,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家的水流进来,一下大雨就爆满,人们一形容雨水大,就说“后面的坑都下满了”。下满之后再流进来的水都往北坑和西坑里流。 在我还穿漏裆库的时候,有一次坑干了,我和几个小伙伴就在坑沿往坑底玩滑坡,就和现在游乐场里的滑梯一样的玩法。滑着滑着发现我的小鸡鸡红了,我吓哭了,小的时候对流血还是害怕一些的。在一旁和邻居聊天的父亲看我哭了,问我咋了,哭啥。我一指下面的裤裆,父亲一看,哎呀,小鸡巴红了,在流血呢,那还了得,撒尿,还有以后最重要的传种接代都靠他了,他怎么能出事呢。于是父亲就抱着我往医院跑,去包扎。 原来是我在滑坡的时候,滑一次,泥土就褪掉一层,不知不觉被滑的那一溜有了很明显的低洼痕迹,不知何时埋在里面的玻璃碎片露出了锋角,钻了我的开裆裤,就把我的小鸡巴划破了。也真是我倒霉,小伙伴们都穿开裆裤,一个一个的轮着滑,人家划过去都没事,偏偏在我滑的时候,钻我的裤裆,难道它是想留下我“血的记忆”,让我记它记得更深刻么? 自从那次被玻璃钻了裤裆,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坑沿滑着玩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点不假呀。不敢去滑坡并不代表我不到坑里玩,就在伤没好的时候我就去玩了,挖土,掏洞,和泥,等等,玩法多着呢。 在坑里还有过一次很大的笑话呢。我有好几个堂哥,他们都比我大好几岁,很少带着我玩,可能嫌我太小吧,穿开裆裤你说年龄能有多大?他们有时牵着狗去地里追野兔。春天野兔很猖狂,它们敢大着胆子吃地里青青的麦苗。它们把麦苗吃完了我们的小麦怎么结麦穗,没有麦穗怎么打粮食,没有粮食我们吃啥。所以春天的时候很多人拿着猎枪(那时候还允许人们有自制得装黑药的火药枪),牵着狗,去地里追野兔。既能保护庄稼,又能吃到野兔肉,多好呀。我的几位堂哥就常到地里追野兔,他们没有枪,只有狗,这样的场面就像警察抓小偷一样,很威风的。有一次他们捉了一窝兔子,就把小的拿到家里养起来,谁知野兔在地里野惯了,关到笼子里没有土洞可打没有原野可跑就不舒服,于是没多久一个个都死了。他们很伤心,毕竟喂了好几天呀,小孩子们也喜欢小动物,吃了他们的肉吧,舍不得,那么就埋掉吧。追野兔的时候我没有跟着,埋野兔的时候我可在场,就在俺家后面的坑里。我们先是用割草的小铲挖了一个小深坑,这是我堂哥做的,我只在一旁看着。坑挖好了,很小心的把死兔子的四条腿协调好,然后放进坑里,再埋上土,堆个小坟头,这时我们开始伤心地哭了。正巧,这时父亲从北边菜地里赶来,走的是坑西的小路,哼着大平调,背着手,无意中往坑里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几个侄子和儿子在丢人吗。于是大骂:“你看看一个庄上还有你们几个贫(傻的意思,鲁西南地区的方言)的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其实我父亲不说让俺几个滚,俺几个也吓跑了。我那几个堂哥最怕的就是我的父亲,比怕他们自己的亲爹都要怕,一看我父亲来了,早就拔腿溜跑了。这次野兔事件,事隔二十多年后,俺堂兄弟几人还多次忆起呢,一说起就是当年在后面坑里怎样怎样,一说起兔子俺堂哥华哥就说:“当时俺大爷一看见,看俺几个谁跑得快。”唉,其实,俺几个这样说的时候,这个坑都被填平好几年了。 这些都是坑里没有水的时候的故事,坑里有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了,拾片碎瓦片打个水瓢算不得什么,每天赶鸭子回家的场面才真叫好玩。坑附近几家都喂有鸭子,每天早晨把大门一开,鸭子就呱呱的叫着往坑里扑腾去了。傍晚了,甚至天黑了,鸭子们都舍不得回家,毕竟水里才是鸭子们的天堂,想让鸭子回家,只能拿着竹竿去坑边赶。怎么赶自己的鸭子呢,白鸭子与灰鸭子好认,大鸭子与小鸭子也好认,可都是灰不溜秋的鸭子就不好认了,不用怕,大家都往外赶的时候,鸭子惊叫着呱呱的都往自己家里跑,很少跑错的。坑里有鸭子,鸭子又会下鸭蛋,那坑里会不会有鸭蛋呢?会的,有,还不少呢。夏秋季节的时候,鸭蛋特别多,若用个搂柴火的耙子往坑里一搂,就可搂出鸭蛋来,搂出的多少,要看技术和运气,我也搂出过,不过不是很多。这些鸭蛋谁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鸭子下的,所以谁搂到谁就要呗。 鸭子下水,因为它喜欢水,水里是鸭子的天堂。鸡不喜欢水,可有时也下水,是人把它扔下去的。为什么扔鸡下水呢?因为有些鸡不下蛋,却喜欢落(lao)窝,我们就叫它“落窝鸡”。这些鸡在鸡窝里也像下蛋似的,待上一会,有时比下蛋的鸡待的时间还要长,下来的时候也是咯嗒咯嗒地叫着,还以为它下了蛋呢,可往鸡窝里一摸,没有,于是骂一句:奶的个x,落窝鸡。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一多,人们就烦了,一烦就要教训它,抓住它,往坑里一扔,它就扑打着翅膀往坑沿“游”,刚到坑沿,再抓住它,再扔到坑中央,这次它可能吸取教训扑打到另一边去,不管去哪边,都要三番五次的教训它,这样它就不敢滥竽充数,再落窝了。 这样说来,坑还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可是它有时也给我们带来过不少的麻烦。 每次下大雨之后,坑里的水就下满了,与路平,甚至漫过路。这样坑北边的人家就没法回家了,那被水蒙了的小路多危险呀。我堂哥可不怕这,他会游泳,游得还不错,一有这样的时候,他就把鞋一脱,游过去了。一般都是鸭子扑,可不敢扎猛子,那从厕所里流出来的水也不少,脏得很呢。一有这种情况,我就不敢到我二叔家去玩了,我怕滑到坑里。滑到坑里小命就难保。 有一次下大雨后,也是水与路平,之后的一个晚上,有东边张庄的两个小青年到俺庄西边的马楼看露天电影,看完后回家的时候,就是从俺家后边的街上过的,可能他们不熟悉这条路,又是晚上,看着那里平平的水面,还以为是陆地呢,就放心得走,那街道也很宽,可不知他们中的一个怎么掉到了坑里。那还了得,四五米深呢。于是没掉进去的那个就大喊“救命”,附近的几家人家的男劳力一听“救命”声,都顾不得穿好衣服就往坑沿赶,俺大大,俺二叔,还有好几个人都下水了,把那小青年救了出来,幸亏及时,不然那小命早就见阎王爷去了。被救的小青年当然感激不尽,第二天就由父母带着,拿着礼品来感谢救命之恩。这样的事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次,当然越少越好了,生命可不能开玩笑。 后来俺二叔家搬到南边新房子里去住了,就把那个院子给了俺家,那时候我也有了弟弟,正好俺兄弟俩一人一处院子,留着盖新房娶媳妇用,这是当时父母说的。中间隔了这么一个坑怎么办好呢?那时我看电视上有很多有水的“坑”都美化得很好,修上小桥,种上荷花,养上鱼,栽上树木。于是我得到启发,心想:坑边的柳树已经有了,再种上藕,修个桥就中了,于是对父亲说:“大大,咱买下这个坑中不,咱种上荷花,修上小桥,再养上鱼,还可以用钢筋水泥柱子打地基,在水上建房子,咱可以卖藕,卖莲蓬,卖鱼,中不,大大?”父亲笑笑说:“你说嘞轻巧,得花多少钱你知道不?……”父亲不同意,我也没放弃想法,我想我长大了有了钱当了家我和弟弟一块弄。 很遗憾,前几年,坑西的祥乾家,利用坑就在附近的便利,屠宰牲口,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到坑里,还有一些没用的肉汤倒进坑里,惹得附近腥味很大,左邻右舍又不好意思说啥,因为我们受其灾的时候也吃到了一些新鲜的驴肉牛肉。他家屠宰了几年牲口,鼓了腰包发了财,就把坑买下了,从俺庄西边的坑里拉了不少的土,填平了坑,打算在那儿建房子,因为他也有两个儿子,也要一个儿子一处院子,留着娶媳妇用。填平后过了一两年,就建起了明三暗五的瓦房,还有红砖院墙,再也看不到以前的一丝一毫的痕迹了。我的栽藕养鱼建桥修亭台楼榭的梦也夭折了,我的建水上乐园的“宏伟蓝图”只在脑子里过了一把瘾,就化为了泡影。现在想一想,能说不遗憾吗? 还有,没有了坑,也给我带了一些不便。以前我给我的同学说我家的位置,就说我家在后街,坑前面那一家就是。这样我的外庄上的那些同学都能很快捷的找到我家,他们也把这个坑作为我家的标志。现在不中了,前年,有个多年没来俺家的同学找我,在后街徘徊好久,就是找不到俺家,一打听,才找到俺家见到了我,他问我:“祥品,我记着你家后面有个坑,这一会再找找不着了。没了是不?”我就说早填平了,以后找就麻烦了吧,你就从西往东数胡同吧,俺家在第三个胡同的最后一家。 对现在已没有丝毫痕迹的俺家后面的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常常想起,想我儿时滑坡玩的坑沿,想年少时赶鸭子的欢乐场面与用耙子搂鸭蛋的乐趣,想那落窝鸡在坑里的狼狈样,有一次我还梦到自己掉进坑里了呢?我挣扎着大喊“救命!救命”,结果挣扎的腿蹬掉被子,手打在了桌沿上,墨水瓶都打掉了,眼里噙着泪花,是手疼,心也疼…… 醒来我就想,啥时候得回家一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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