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个人的消失
2022-01-11叙事散文房子
一个人的消失一开始就是这样,那些事近乎侵略着,进入身体,把一个人弄得支离破碎,行为也总那么闪烁不定,有什么东西把他逼到墙壁角落的阴影里,让他和内心发生纠缠,迫使他因为要割舍许多事而疼痛不已。他曾说:“你知道我从不到十岁的那年夏天,离开村子,……
一个人的消失
一开始就是这样,那些事近乎侵略着,进入身体,把一个人弄得支离破碎,行为也总那么闪烁不定,有什么东西把他逼到墙壁角落的阴影里,让他和内心发生纠缠,迫使他因为要割舍许多事而疼痛不已。他曾说:“你知道我从不到十岁的那年夏天,离开村子,第一次坐长途汽车,在庄稼、房屋、树木、河流不断倒退的背景里,开始在许多个城市,学习、生活、流浪,没有缘由来说明,你为何离开一个地方转换到另一个地方。”我说的这个人,已经从我生活的城市消失了很久。 “也许是习惯了冷淡的表情,习惯遮挡自己,习惯躲藏,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安顿自己的空间,这似乎成了目的。而那时,幻想在一个新的地方,陌生和期待都成了一种内心的需求。我蜗居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而不在想换一个地方生存,这么多年之后,就成了我真实存在的一种方式。” 他想着劈柴生火,他想让他的女人忠实地把日子安放在一个简单干净的地方。这是他想要的生活,而这总是不能让他得到。他短暂的婚姻说明他的经历和经验,甚至说明后来有人喜欢他,他也不需要婚姻的某种理由。我在回忆中多次想到他说:“我的女人总不肯让我相信我是一个本来应该这样存在的人,她说我什么都做不成,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成,但我爱过她,她走了之后,她就成了我记忆的源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上去却像是害怕寒冷的人,他把自己遮蔽的空间内,安静中,等待自己的温暖。其实,那仿佛就是一个硕大而又黑暗的洞穴:依偎着潮湿的泥土和那些不见天日的植物,饮食、睡眠、做梦,他会偶尔将自己的头颅探出那个通向世界光亮的缝隙,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但是,他又怕被什么袭击,重新回到自己的巢穴。 感觉他的存在,就像读到卡夫卡,看到那个虚拟在文字里的城堡。“无论什么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他用文字记录着自己,他也许就是这样让自己获救的。他自己在那条小街上走了很多年,有一间小屋,成为他的居所。不过,每过一段时间,他就要出走一次,他用自己劳动挣来的钱,到很远的地方走一趟,他看到过很多名胜古迹,他甚至在那些地方都留下自己的影象,我见过他悬挂在自己小屋内的照片,只是,他那样,一次比一次的衰老,有时候,那些照片会突然被他取下来,然后烧掉。他曾说:他不想把自己的照片进行对照,那样的话,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容貌的变化,是他无法忍受的。 他想有一颗不变的心,永远年轻的,去和这个世界保持简单而纯净的接触,并用他的经验和自己逃避某些东西,寻找自己的出路。一年秋天,我和他偶然在一个拆塌的房屋的外围相遇。当时我们都在看那个被倒塌的墙壁砸倒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被抬到外围时,我们正好就在那儿,我一眼就发现了他。他的眼睛惊恐。他看到了我,低声说:“一个人死了,突然的这么死了,真不可思议。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后退着,朝我点了一下头,迅速地消失在我的面前。然后,我去追上他,问他:“最近又出去了吗?我好久没见你了。” 沿着那条小街走了很远,我几乎一直是追着他走的,他看起来就像在逃跑,他不停地回头,每一次回头说同一句话:“你快点,快点。”后来,我们终于找了一个路边的石头坐下来。 他说:“回老家了,记不清第几次。但有好多年来,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父亲和母亲为此非常生气,他们托人找我,说我不管他们。我每年都给家里寄一些钱回去的,但是他们只是想让我回去。我一直就回去不了。这一次,我不能不回去了,我的乡人找到我,说我母亲年龄太大了,就快不行了了。见到她之后,她把手放在我的手里,说了句:你终于回来了。然后就没了声息,身体就一点点地冰凉。她脸上的微笑就不变了,她需要这样,我想她最后就只能这样了。” 他这么说着自己,他一边说着,手有些轻微的发抖。“会有这一天的,这一天,我想了很多次,重复了很多次。现在一说起来,不知道怎么总忍不住要发抖。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知道很多时候,人只能那样。” 一个黄昏找他去散步时,发现他不在的。听附近的人说他去外地了,走了好久,一直就没回来过。我后来就一直没了他的消息。我想起他说过的话:“我应该健康一些,应该高大一些。”说这话时面孔苍白。我能想象到他站在我的面前:体质纤细,表情痉挛,看上去显得非常脆弱。他到外地去干什么了?他能到什么地方去呢?就这么,他从我所能了解的世界里消失了。或者他还活着,也许他已经死去了。 2006年12月5日
一开始就是这样,那些事近乎侵略着,进入身体,把一个人弄得支离破碎,行为也总那么闪烁不定,有什么东西把他逼到墙壁角落的阴影里,让他和内心发生纠缠,迫使他因为要割舍许多事而疼痛不已。他曾说:“你知道我从不到十岁的那年夏天,离开村子,第一次坐长途汽车,在庄稼、房屋、树木、河流不断倒退的背景里,开始在许多个城市,学习、生活、流浪,没有缘由来说明,你为何离开一个地方转换到另一个地方。”我说的这个人,已经从我生活的城市消失了很久。 “也许是习惯了冷淡的表情,习惯遮挡自己,习惯躲藏,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安顿自己的空间,这似乎成了目的。而那时,幻想在一个新的地方,陌生和期待都成了一种内心的需求。我蜗居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而不在想换一个地方生存,这么多年之后,就成了我真实存在的一种方式。” 他想着劈柴生火,他想让他的女人忠实地把日子安放在一个简单干净的地方。这是他想要的生活,而这总是不能让他得到。他短暂的婚姻说明他的经历和经验,甚至说明后来有人喜欢他,他也不需要婚姻的某种理由。我在回忆中多次想到他说:“我的女人总不肯让我相信我是一个本来应该这样存在的人,她说我什么都做不成,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成,但我爱过她,她走了之后,她就成了我记忆的源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上去却像是害怕寒冷的人,他把自己遮蔽的空间内,安静中,等待自己的温暖。其实,那仿佛就是一个硕大而又黑暗的洞穴:依偎着潮湿的泥土和那些不见天日的植物,饮食、睡眠、做梦,他会偶尔将自己的头颅探出那个通向世界光亮的缝隙,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但是,他又怕被什么袭击,重新回到自己的巢穴。 感觉他的存在,就像读到卡夫卡,看到那个虚拟在文字里的城堡。“无论什么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他用文字记录着自己,他也许就是这样让自己获救的。他自己在那条小街上走了很多年,有一间小屋,成为他的居所。不过,每过一段时间,他就要出走一次,他用自己劳动挣来的钱,到很远的地方走一趟,他看到过很多名胜古迹,他甚至在那些地方都留下自己的影象,我见过他悬挂在自己小屋内的照片,只是,他那样,一次比一次的衰老,有时候,那些照片会突然被他取下来,然后烧掉。他曾说:他不想把自己的照片进行对照,那样的话,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容貌的变化,是他无法忍受的。 他想有一颗不变的心,永远年轻的,去和这个世界保持简单而纯净的接触,并用他的经验和自己逃避某些东西,寻找自己的出路。一年秋天,我和他偶然在一个拆塌的房屋的外围相遇。当时我们都在看那个被倒塌的墙壁砸倒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被抬到外围时,我们正好就在那儿,我一眼就发现了他。他的眼睛惊恐。他看到了我,低声说:“一个人死了,突然的这么死了,真不可思议。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后退着,朝我点了一下头,迅速地消失在我的面前。然后,我去追上他,问他:“最近又出去了吗?我好久没见你了。” 沿着那条小街走了很远,我几乎一直是追着他走的,他看起来就像在逃跑,他不停地回头,每一次回头说同一句话:“你快点,快点。”后来,我们终于找了一个路边的石头坐下来。 他说:“回老家了,记不清第几次。但有好多年来,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父亲和母亲为此非常生气,他们托人找我,说我不管他们。我每年都给家里寄一些钱回去的,但是他们只是想让我回去。我一直就回去不了。这一次,我不能不回去了,我的乡人找到我,说我母亲年龄太大了,就快不行了了。见到她之后,她把手放在我的手里,说了句:你终于回来了。然后就没了声息,身体就一点点地冰凉。她脸上的微笑就不变了,她需要这样,我想她最后就只能这样了。” 他这么说着自己,他一边说着,手有些轻微的发抖。“会有这一天的,这一天,我想了很多次,重复了很多次。现在一说起来,不知道怎么总忍不住要发抖。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知道很多时候,人只能那样。” 一个黄昏找他去散步时,发现他不在的。听附近的人说他去外地了,走了好久,一直就没回来过。我后来就一直没了他的消息。我想起他说过的话:“我应该健康一些,应该高大一些。”说这话时面孔苍白。我能想象到他站在我的面前:体质纤细,表情痉挛,看上去显得非常脆弱。他到外地去干什么了?他能到什么地方去呢?就这么,他从我所能了解的世界里消失了。或者他还活着,也许他已经死去了。 2006年12月5日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