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遥远
2020-09-24叙事散文房子
他们很遥远孩子说:我不想看墙上的树枝了,它们变换的阴影像虫子,从白天爬到夜里来。醒来,总要害怕它们。想躲到远处,有阳光照耀的屋子的前沿下,看它们在大火中焚烧殆尽。它们就再也不能跑到我的梦里,蚕食我的身体。他在这样的梦中生活了很多年,在许多个
他们很遥远
孩子说:我不想看墙上的树枝了,它们变换的阴影像虫子,从白天爬到夜里来。醒来,总要害怕它们。想躲到远处,有阳光照耀的屋子的前沿下,看它们在大火中焚烧殆尽。它们就再也不能跑到我的梦里,蚕食我的身体。
他在这样的梦中生活了很多年,在许多个城市工作。他一天天长大了。孩子觉得自己像一棵黑瘦的枣树,被移来移去。有好多年,他遇到下雨,总不愿意被雨阻隔到一间小屋里,他没有带雨具的习惯,于是,就只能穿过大雨,去他想去的地方。他喜欢淋雨了,透凉的感觉,常常让他想起来一些事情。没有忘记一些事,完全是一场又一场的淋雨。
他在离开家乡很远的一个地方,一年一年地居住下来。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来看他。他的亲人在一个乡村里忙自己的事情。那是一个麻雀到处纷飞的田野,雨天泥泞的小路,以及那些长相总是虚弱的麦田,夏日蝉的叫声,像一张无形而尖利的小嘴,吸食整个村庄的精气。那里的墙壁、树木、河水,以及男女老幼,看上去恹恹欲睡。
他从树荫下站起身来,穿过坚硬的泥路面。他走到河沟边的一棵树下,腿掉鞋子,卷起裤管,两只脚进到水里。那一会,他从脚到头,瞬间清凉起来。沟边的水草,长得肥大。水草比村子里任何一个孩子都发育得好。有几棵水草开出了蓝色的花。他瞪大眼睛看它们。——这像多年后,他透过窗口,盯着街面走过的美丽女人。他常常在那里愣神。
“蜻蜓点水是美丽的。”想起这个情景时,他的大脑里,立刻会转换出另外的画面。他想起人的婚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美丽的接触和相融,就像河面上飞上飞下的蜻蜓。那些透明的翅膀总爱触及水的清凉。水面上,不停变换的影子,像流动的画。他的眼睛里,就出现过,自己走过的街道上,那些依偎走过的男女。他们的神情,像少年水沟里,长得肥大的水草。——事实上,他自己有过那样的时候。他和自己的女人过过那样的生活。他的女人,像那只飞在水面上的蜻蜓。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常常这么想。肥大的水草现在见不到了,那条河沟早已干枯。有一年回家时,他发现连河沟都被泥土填平了。上面盖上了房子,那房子看上去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他一生中,遇到过几个爱他的女人,都像蜻蜓飞走了一样。“是没有水了吗?或者总有另外的水面更值得蜻蜓们流连……”那条河沟的水消失,总有它们的内在原由。人们说地球的气候变暖,才导致水源缺失。
人老去了,水也老去了。这几乎让人不得不相信。他在夜里,穿过无人而幽暗的小路,就到了一个分向两边各一条路的出口。他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他说自己一切都好。他给母亲说时,相信自己是这样的。只是放下电话,他就想到,躲着遥远处的某个女人,会看着他。会说想念他。他并不认为想念是一件好的事情。想念只是到想念为止时,就象最美的花,被突然打来的雨,弄得七零八落,碎痕满地。他常常从梦里,惊醒过来。
白天开始的时候,我们要辛苦的工作。我们想有更多的时间看看摆放在窗台上,墙头边的花,看看一棵又一棵树,生长在路边和院子里的样子。想记住和发现那些红的蓝的白的色彩,到底是怎么样的,尤其满树的绿,它们遇到眼睛后,究竟传递了什么样的信息。“它们像记忆中某个人,不能走过来,更不能无时无刻陪在身边。”会走的人,都不能来,植物们就更不能了。一场雨水过后,它们都异常光鲜,只是那么专著地看它们,会疑心那上面的水珠像人的泪水。
小时侯,在泥土的地面上,用小铲子挖坑。他会找地面上,遗落的东西埋进去。比如,被虫子啃食落下的叶片、青涩的桃子和杏,也会有飞马和仙女图案的香烟盒。它们被埋到土层里,和他分别了,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长大了,不再碰那些东西。但是,他遇到了比那些埋进土里的更好的。比如,天然的鹅卵石、精致的木头脚丫、美丽的玉器等等,它们能唤起某张脸,有时也是母亲苍老的脸。他不能碰触,会突然莫名伤心。他想,那几乎能要了人的命。
有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埋下了它们。隔着土层,就隔着了不可测的遥远。在夜里,它们变成烟丝,那像极了绳索,他被那么缠绕着,令呼吸窒息。——那是一场美丽的死亡。醒来后,他还是很怕的。“它们不会希望我这么死去吧。”活着,才会让那些相互喜欢的东西看见彼此,而埋起来,又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现在,他和它们都是遥远的。遥远到能看到少年的自己。“这有点残忍。”这样的分离,这样的沉默,都是刀子的另一面。但他觉得,那是一种安全。他可以像梦一样看着它们,躲开天上的黑色云朵。在下雨天,会回到时间里,沿着某个方向,流淌的任何一个地方。
2012年7月9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2-7-9 20: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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