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夜幕下流淌的城市
2022-01-11叙事散文敬一兵
墨汁一样的黑夜,深刻而又透彻地把城市涂抹,浸染,直到完全吞噬。没有给白天我所看见的城市符号,比如锋利如刀刃的公路,霸道冷漠的高楼,气势嚣张的蛛丝网一样的立交桥,被坚硬的钢筋混凝土规范得几乎窒息的人的五官,还有险些被围墙护栏锁定成呆板雕塑状的……
墨汁一样的黑夜,深刻而又透彻地把城市涂抹,浸染,直到完全吞噬。没有给白天我所看见的城市符号,比如锋利如刀刃的公路,霸道冷漠的高楼,气势嚣张的蛛丝网一样的立交桥,被坚硬的钢筋混凝土规范得几乎窒息的人的五官,还有险些被围墙护栏锁定成呆板雕塑状的理性和意识,留下一点颜面。到处都是混沌的黑色,朦胧而又柔软。夜风袭来,整个城市就在黑夜的旋涡里,晃晃悠悠地流淌开来,波浪一样。同样流淌起来了的,是我的意识,在黑色消融了禁锢思想的樊笼的时候。
夜色将我托举,我把夜色摇曳。是的,仲夏的夜晚,我时常这样穿行,不,确切说应该是翔泳,像一只蝙蝠。然后,试图从自己幻化成蝙蝠的所有感觉里,抽出城市夜晚的意象,还有栖居在庄严和糜烂、良心和欺骗夹缝里喘息的痕迹,以便从类似诗一样闪烁的灯光、可以点燃激情的音符、以及进出于我的鼻腔的哲学般的黑色气息中,剥离出游离飘逸的女性柔媚。可是,眼光无法咬死吊带裙女郎的丰腴,耳朵不能锁定丽人阴柔得可以消融闷热的话语,思想也无力惦记着姑娘牛仔裤下的圆润,手也忘记抚摸一下裤兜里时时诱惑我的香烟。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我的身体,还有感官,就像夜幕下我那飘逸的意识,水一样流淌,没有一丝停歇的意思。
如果此刻谁说我是一只土得掉渣的蝙蝠,我会立即对他刮目相看。的确,不是我无力在夜色中飞得太远,也不是我胆怯不敢飞得太远,而是我太留恋我栖居的这座城市,即使白天这座城池总是给我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在这个“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准确说是不想离开的夜晚里,夜色俨然就是荷兰画家伦勃朗手中的画笔,只随心所欲地那么一勾勒,男人就有了巨富如比尔·盖茨的大资味道,女人就有了优雅得如同德芙娜关冰箱门都带着的优美姿势的小资气息。真的,我一点都没有闪烁词汇的意思。搓麻将、斗地主、泡茶馆、吃火锅,悠闲得好像晚上不用睡觉白天不用上班一样的人,比比皆是。街头的串串香摊点,还有一溜儿大排档沿街摆开一眼望不到边的情形里,啃兔头、剥龙虾、嚼烧烤、光着膀子划拳摆龙门阵,自得其乐,不分阶层打成一片的景致,成了亮点,风一样逶迤,水一样流淌。骑单车的我坐下来喝啤酒,开宝马的他停下来吃串串香,都不觉得丢人,就连街坊里的婆婆跑到五星级酒店门口,摇着大蒲扇乘凉也不觉得心虚。日子是水自己是鱼,游着走着就是惬意。这让我一下子就对夜色生出了无比的钟爱之情。
伸出手去摸一把,或者翘着鼻子使劲闻闻,夜色里到处都洋溢着令我钟爱的自由味道。摸着,闻着,我就想入非非,同时也就越来越无拘无束,甚至感觉险些就要沉沦到放肆的境况里了。怀春的夜晚,酒和女人一起发酵,解脱与放纵共同升华,然后倾轧于霓虹灯闪烁的诡异氛围里的每一个浓装艳抹的脸蛋上,风骚的姿势中,晃晃悠悠的性感味道里,还有被车水马龙撩拨的激情内,以及可以想见到在烟雾缭绕的酒吧或迪厅里的情形之中,构成风尘感的元素,成为铺垫一座城市在夜晚显露出来的欲望的材料。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元素和材料,是怎样走上了铺垫的道路,但是我清楚,在它们铺垫出来的氛围里,黑色是主导,是遮盖隐私的衣服,是城市游戏规则中提倡尊重他人的自然底线。我忽然以为,城市的夜色,比任何教导,任何理论和任何舆论形式,都更加懂得尊重人的隐私。
柔媚得有些矫情的夜色,以一种层次感和宽松感,不仅忽地一下就让人想到了下一个即将到来的季节,还让人立即就获得了收获果实的幸福与惬意。这样的收获,在城市的夜里,常常就是男人手指间夹了的香烟,桌上的啤酒,眼里风骚的女人,以及女人类似咖啡的语言,舞池里像蛇一样扭动的曲线,还有随了音乐飘进耳里的男人的巴结话语。想起了罗大佑的那首90恋曲,还有谭咏麟扯了嗓门唱的“豪情夜 跳入这乐韵,明月都笑著振奋”的歌词。热情妖冶的桑巴舞、劲舞、民族舞蹈、以及煽情的摇滚歌手,将渗透到舞厅里的夜色,搅拌得汹涌澎湃,令所有身临其境的人,都像吃了大麻那样亢奋地一边手舞足蹈摇晃躯体,一边“嗨嗨”地喊叫着用能找到的一切坚硬东西狂砸桌子。到处都是动物的本能在滚淌。我只站在旁边瞄了一眼,这样的印象,就再也挥不掉了。
疯疯癫癫,不应该是人回归自然的唯一表现吧。然而,他们都疯了,确确实实疯了,只差没有裸奔,或者当众抑制不住生物本能而做爱了。当然,这只是人在汹涌的夜色里的表现。在平静的夜色里,我看见的情形是,拣垃圾的旁若无人地把垃圾桶里的内容物翻动得唏哩哗啦,卖唱的盯死一个他们认为有钱的人就“唱”着不放,乞讨的像绿头苍蝇围在大排档的桌边轰都轰不走,一个下肢瘫痪的残疾人坐在轮椅上边走边贩卖“歪”碟片,就连才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王胖娃儿”,这个时候也会因顾客少付了几串烧烤的钱而立即就嗓门高了八度。这些在白天要么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被城管驱赶得东躲西藏,要么就仿佛霜打了的茄子,被人的眼光压得抬不起头的人,因了夜色的涂抹,或者雕塑,全都变了一个模样似的,肆无忌惮地彰显出了人的本性。
置身在黑色的流淌中,我有了一种伤感的情愫,为人性。黑色开始以一种不变的姿势,在进入我脑海里的那一刹那间,震撼无比,之后,却又变得舒缓平和,一如柔软的面纱,在我的脑海里敛息轻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触摸,张开双臂来拥抱,并敞开心扉来与我交流。我相信,我就是在这个时刻,开始喜欢夜色了。要问我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以为,夜色是人性化的。面对能够包容一切的黑色,理性的人会变得没有理性;没有自尊的人,反而会变得自尊起来。
确实,过去的我,习惯于公式化的思维,习惯于刻板的线性认识,自然,也就在死气沉沉的理性或者逻辑推理的想当然中,越来越沉沦,越来越麻木。倘若不是在静谧的符号之下,领略一回仲夏之夜的鲜活,我真的不会感觉到,自然的真谛是会流淌的,人无完人的概念是可以相互置换的,坚硬的白天只是柔软的夜晚的一个过渡,恰如盈满了辨证气息的、我所置身的这座夜幕下流淌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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