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童年追忆（上）

1、闯祸
　　我的家住在一个小乡村里，前面隔着一大片的田地，不远处耸立着连绵不断的岩石山。村东是一条修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的水利大坝，它是山里几个村庄通往山外的一条路径。后面是一座座丘陵土山，西面是一个大水库，听说也是修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为修建这个水库，不知累坏饿坏了多少人。我的童年就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度过的。 　　三十多个春秋眨眼就过去了，生活的风风雨雨冲淡了儿时的记忆。有些事情要回想起来已经是模糊不清，就像过往云烟，飘过就过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有些记忆却很清晰，想抹都抹不掉。 　　我五岁那年，大姐已经读三年级，二姐读一年级。白天，爸爸妈妈要出工挣工分，把弟弟丢给外婆，却把我丢在家里成了无人看管的孩子。两个姐姐放学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我可以跟姐姐们玩，还可以翻出她们的书拿来“读”。说“读”，其实有点夸张，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字。书中的字是横还是竖，我不管，只管看图片，看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的。有时还会拿着书，闹着要大姐给我讲图中的故事。 　　爸爸说我是个爱读书的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爸爸的话大大鼓舞了我，激发了我“读书”的兴趣。每天，姐姐放学回家，一放书包就忙家务去了，而我则迫不及待地把她们所有的书都翻出来，一个人坐在石板做的门槛上看，一看就看到天色暗下来爸爸妈妈收工回家。每次我都得到爸爸的表扬。我“读书”更来劲了。
　　有一天，两个姐姐都上学了，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家没人玩，村里到处看不见一个小朋友。我到处“游荡”，来到了村校的旁边。朗朗读书声把我引到了大姐的教室门外。我把小脑袋探进教室，看到了几十个像姐姐一样大的孩子在读书，老师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不一会儿，老师叫哥哥姐姐们拿出笔和本子开始写黑板上的字。大姐写得好认真，老师阿姨站在大姐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让其他孩子停下笔，表扬姐姐写得又快又工整。还把大姐的作业举起来，让全班的孩子看大姐的作业。我看到大姐非常高兴。当时我就想，我也要写字，写得像大姐的一样漂亮。 　　回到家，在姐姐做家务的时候，我偷偷把大姐的钢笔拿出来，学着她的样子“写”起字来。才“写”了一点点，笔没有墨了。想起在平时，笔没有墨的时候，大姐就把笔放进桌上的那个小瓶子里就可以了。我也学她的样子折腾了好久。后来我居然把那个小瓶子弄翻，蓝墨水洒了一地，把大姐视为宝贝的作业本、课本弄得面目全非，一塌糊涂。正当我在收拾残局时，大姐挑水回来了。她看到一地的墨水和沾满蓝色墨水的本子，又气又急，一把揪住我就打。大姐打完就蹲在门边哭起来，家务也不做了。天黑下来了，爸爸妈妈收工回家，看到家里那个样，把大姐骂了一顿。说，墨水倒了就倒了，打妹妹墨水也不能再回来。从大姐和爸爸的争辩中，我才知道姐姐的作业本和那瓶墨水是大姐自己卖柴火一毛一毛攒下的钱买的。那一晚大姐很伤心，任凭妈妈怎么哄，她一直不肯吃夜。当时，我才知道自己闯了祸。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动姐姐的东西，生怕又闯祸。但上学读书的愿望更强烈了，因为上了学，我就有书读。爸爸也会买笔给我写字的。 2、替姐上学 　　自从墨水事件以后，大姐不轻意把她的书和笔给我玩了。后来，爸爸让大姐和二姐带我去上学。一来我天天闹着要去上学，他嫌烦；二来爸爸妈妈担心我一个人在家会闯祸。 　　二姐的教室在大姐的隔壁，她一个人坐一张桌子，所以，大姐让我跟二姐坐。在那个年代，背着弟妹上学的学生并不少见。我坐到二姐旁边更不足为怪了。再说，我很听话，跟二姐坐一张桌子并没有影响别人。二姐上课的时候我也上课，他们读书我也跟读，甚至老师提问我也举手回答。二姐还特意为我准备了一些纸和笔，他们写字我也写字，一副认真的模样，好像我本来就是一年级的学生了。跟二姐读了半个月书，我认的字，会背的课文比二姐还要多。写字也有模有样的。为此，老师非常喜欢我。 　　可是，才过了一个月，二姐生病了，连续发高烧了一个星期不能去学校。我也就不能去“读书”了。更糟糕的是，不知道病愈后的二姐怎么想，居然不想去上学。老师阿姨来家访，她就躲起来，不给老师劝说的机会，也不听爸爸妈妈的劝，就是不去上学。我想，读书那么好玩，二姐为什么不想去上学呢？不去读书多可惜啊。当老师第二次来家访时，我就缠着她说：“老师，二姐不想去读书，我去帮她读。”我的话让老师阿姨感到好笑，她说：“看这孩子，书怎么能帮读呢？”她根本没把我的话当真。我看看爸爸妈妈，又看老师，继续说：“老师，我要上学，我一定能帮二姐读好书的！”爸爸见我缠着老师不走，他硬把我轰到了一边，不许我插嘴。我无奈，一个人把几张凳子摆成一张小板床，躺在那里，静听他们说话。后来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二姐才上了一个月的学就不愿去了，我真想不通为什么。而我想去却不能。不能去读书，我又开始闹了，闹得爸爸心烦。 　　又过了一个星期，爸爸突然对我说：“三儿，你可以去上学了。明早带上你二姐的书，跟大姐去读书，就坐在你二姐的位子，好好读。”听到爸爸的话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我终于可以帮二姐去读书了！我拉过二姐，说：“二姐，我会好好帮你读书的，我要给你拿最好的成绩。”爸爸妈妈听了只是笑，没有再说什么。 　　老师为什么让我去读书了呢？这个问题又在我的脑子里打转转。后来才知道，爸爸为了让我接二姐的书跟班读书，曾几次跟老师求情。呵呵，那时的我，一心就认为，我上学是去帮二姐读书，不是为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让爸爸白为我奔忙，在期末考试中，我的成绩竟然出人意料排在全班第二。为此，我替姐姐去读书，而且能读好，这事在我们那里从来没有过，我成了大人们教育自己孩子的榜样。 3、跟人打架 　　一个小学生受到老师、家长的表扬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我也一样。我以为，从此我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帮”二姐读书，无忧无虑。然而，那只是我一个五岁半孩子的想法。之前，我根本不了解沉默寡言、有点木讷的二姐不愿上学的原因，等我真正成为了那个班的学生以后，才慢慢懂得其中缘由。 　　那个时候，正是文革尾声，或许在别的地方已经结束。但在我们那个山旮旯却还闹得轰轰烈烈。我爷爷出身富农。爸爸是爷爷的儿子，自然也是富农。爷爷过世了，爸爸又自然免不了成了批斗的对象。平时爸爸的行动都受到限制，没有自己的自由。而且，不管爸爸有没有犯错，晚上的批斗会肯定少不了他。在这种环境里，我们——富农的女儿受尽了歧视和欺侮。大姐脾气倔，那些文革红人的孩子对她不敢太放肆。二姐沉默寡言，有点木讷，班上的孩子动不动拿她开心，打她又不让她哭，威胁她。玩游戏不让她参加，就连看也不行。姐姐感受不到去学校的快乐，干脆就不上学了。 　　我的性格不像二姐，倒跟大姐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大姐倔，我更倔，像个男孩子。年纪虽小，我却容忍不了别人的欺侮。 　　就在我上学的第二个学期，由于我读书的认真和努力，老师经常在全班面前表扬我，甚至在批评那些不思学习的孩子时，还忘不了夸奖我几句，要他们向我学习。当时我受到表扬自然很高兴，但对那些捣蛋学生来说则是天大的耻辱，他们把怨恨全泼到我身上，认为我半途插进了他们班，是他们受到老师批评的原因。于是，他们故意把我的书扔到地上，把口水吐到我的背后，我上讲台交作业的时候，他们故意伸出脚把我绊倒，放学路上跟在我的后面骂我是“四类”分子的孩子。 　　爸爸知道后对我说：“你比他们小一岁多，矮半个头，能忍就忍，不要搭理他们。”当时，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这么说，他们是人，我也是人，为什么就让他们欺负？但我不想吃眼前亏，我只能忍。然而，我越忍，他们就越得意。 　　有一次，我和二姐在我们家门前的地里，烧红薯窑。当我们正要点火烧窑时，那几个经常欺负我的孩子走过来，一脚踢倒了我们用半天时间才起好的泥窑。我当时气得肺都快炸了。我两眼冒火，突然冲过去抓住那个先踢我们窑的那个小混蛋的手就咬，把他的手咬出了血，他哭爹喊娘的跑回了家。当时我嘴里还说着什么，现在已经记不住了，反正就是一些警告的话。也许他们从来没见过我如此发怒过，其他人都被我的举动吓慌了，居然没有一个过来帮那个小混蛋，也跟着灰溜溜地跑走了。 　　我二姐也被我的反抗吓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话：“妹妹，你真行，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欺负我们！”那天，我们没有吃到香喷喷的烧红薯，却赢回了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