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古董”放我一马

　　1998年秋天，我带着深深的遗憾走进了一所三流大学。那时，教我们古代汉语的是一个60岁左右的瘦弱老头，姓曹，头发梳得特光亮整齐，虽然不多却一丝不苟地安静地趴在脑袋上，尤其是那几颗前门牙齿凸得恨不能跳出嘴唇。也许是代沟太大的原因，我们男生没有几个喜欢他的，更重要的是，听师兄师姐们说，这个老头特认真，每次考试他都抓几个不及格的，送礼求情都没用，大家都给送他外号“曹大牙”、“老古董”。
　　“老古董”果然与众不同。第一次上课，一位女生不知道什么原因迟到了，慌慌张张没有来得及打报告就匆忙推门而入，几百人的大课堂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何况谁跟一位漂亮的美眉计较啊。没有想到，“老古董”立刻停止他那如弹棉花般让人难受的男中音，提高了分贝喊了一声“请出去，打报告再进来！”刚才还昏昏欲睡的我立刻来了精神，大家吃惊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可怜”的女生。女生满脸通红，楞了一会，退到门外，怀着极其悲壮的声音喊了一声“报告！”“进来！”“老古董”一脸的平静，接着说：“请大家记住，上我的课不准迟到，特殊原因迟到了一定要打‘报告’。”接着，“老古董”又自我陶醉般津津有味地讲他的课。那个女生惊魂未定，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堂课趴在桌子上一动没动。下课后，大家就在宿舍里议论这个“老古董”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对美眉都这样强硬，我们这些丑男更不会放在眼里了，以后上课可要小心了。
　　几天后，有消息灵通人士爆出特大新闻：“老古董”没有老婆，一直是老光棍。“怪不得对女生还那样呢，一定心理变态，具有仇视女人的心理问题。”宿舍的老五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地说。“晕，不会是同性恋吧？小飞，你可是我们班的帅哥，以后小心点，说不定你会是成为他关照的对象呢。”“臭小子，你才是他关照的对象呢。”我和宿舍的老六追打起来，宿舍的哥们都哈哈大笑……
　　因为“老古董”太认真，让我们这些喜欢逃课睡大觉的人恨得咬牙切齿，生怕最后考试过不了关，他的课从来都不敢缺席，而且大家的笔记都记得特仔细。慢慢地，我发现“老古董”讲课挺好的，古代汉语本来是很枯燥的，他却旁征博引讲得很有趣味，不得不让我佩服他的博学多才。课堂休息的时候，他就到门外，独自点上一支烟，悠闲地抽几口。有时候，他也会笑着露出那几颗大门牙，问我们是否能听懂他讲的内容，哪一部分有疑惑。有一次，一位临班同学问我上的是谁的课，我脱口而出：“老古董”的古代汉语！没想到，他正站在窗外抽烟。我吐了下舌头，吓得赶紧低下了头。我做好了思想准备，等待一场狂风暴雨的批斗，出人意料，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了：“名字不错嘛，我要真是‘老古董’了，现在你们还有幸听我讲课吗？最起码也得是国家一级保护文物吧。”听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这个在课堂上严肃得令人生畏的老头，竟然还有幽默细胞呢。
　　期末考试到了，大家别的科目不担心，就害怕古代汉语不及格。最倒霉的是，我女友的母亲病危，女友接到电话失声痛哭，心急如焚。好在她不和我一个系，所有科目都考完了。她那样子，我怎么能忍心让她一个人坐车回家啊。可是，我最后一科古代汉语怎么办啊？最后，想了办法让人替考，反正监考的老师也不认识谁是谁。一切安排好，我就和同学打过招呼，急匆匆地和女友奔向火车站。
　　没想到，“老古董”考试的时候如此关照我们，他怕大家有不明白的地方，竟然到考场巡视了一番。那么多人，他偏偏发现了我找的替考。学校对考试作弊的处罚很严厉，我真怕他上报学校，给我弄个什么处分。把女友送回家，我马上返回学校去找“老古董”。我装出后悔莫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求他，但“老古董”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为什么要找人替考？”他一个劲地追问我。我可不能告诉他原因，大学里谈恋爱老师们都反感，再说“老古董”一直独身，说不定极端仇恨我们这些小青年谈恋爱呢。唉，我再求也没有用，只好等着挨处分了。
　　整个春节我都过的很郁闷，本以为开学了，学校就会对我通报批评，没有想到一切风平浪静。那天，“老古董”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拿出一份试卷让我做。我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什么啊，快做，只要这份卷子你能考及格，你替考的事就算了。” “不会吧？”今天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老古董”就是与众不同啊。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要好的同学把我送女友回家的事告诉他了。我很感激他，替考的事没有被捅到学校里，而且我也没有参加补考。有一次，我问起他为什么能放我一马，他平静地说，因为他也恋爱过。他的女友和他是大学同学，在那场历史运动中因为不想和他划清界线，抵挡不了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选择了自杀，他从此永远关闭了自己情感的大门……
　　如今，我大学毕业已经五年了，我常常想起“老古董”，不知道他是否明白爱的春天不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