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树红绒落马缨
2022-01-11叙事散文高迎春
真真切切在记忆里的树,莫过于那“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的绒花树了。那开阔呈伞形的树冠,那昼开夜合令人疑惑的羽状复叶,那状若簇绒红若云霞的花朵,自然潇洒,清奇美观。小时候的学校,是一处地主家的宅院。漆黑的廊柱,漆黑的门窗、青灰的脊瓦……
真真切切在记忆里的树,莫过于那“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的绒花树了。那开阔呈伞形的树冠,那昼开夜合令人疑惑的羽状复叶,那状若簇绒红若云霞的花朵,自然潇洒,清奇美观。
小时候的学校,是一处地主家的宅院。漆黑的廊柱,漆黑的门窗、青灰的脊瓦,四合院的构造锁紧一方天井,进校门就让人有一种肃穆的感觉。单檐庑殿式屋顶,由古瓦合盖成一行行规则的瓦垄,出水的檐头,瓦当有花鸟图案,有福寿字形。高高的屋脊上,古瓦构成的四瓣花形,宛如透雕般大方美观。建于台基之上的正堂与东西厢房,由圆形木柱撑起前廊。拾级而下的天井呈长方形,天井内砌有青色条砖。窗櫺是老式木条格子,糊上窗户纸,再加之前廊遮挡,屋内总让人感到有些昏暗。堂屋和东厢房,三间打通后做教室,西厢房打通两间做教室,留一内间做老师的办公室。学校大门外,有处开阔的空地,自然成了学校的操场。村里唯一的那株绒花树,就长在操场南侧人家的院墙内。
就在这座老式四合院学校里,我从一年级读到初中毕业。堂屋及东西厢房共计七间教室,往往是几个年级混合编班在同一教室里。课桌也是由五花八门的门板、木板搭建,清楚记得,还有一张地主家用来陈列物品的条几。凳子以长条的居多,夹杂有方凳和圆凳。从我家到学校,出门西行至古槐下往北拐,沿苇子湾东岸至四方井处,往西穿越苇子湾中间的小路,再沿苇子湾西岸至学校的操场,再往西走就是学校的大门了。不足华里的路程,如果用草图画出来,呈现眼前的定是标准的梯形。或许那时,这条路就暗示给我人生路程的崎岖与坎坷,只是背着书包的我,懵懂中尚未悟出罢了。
上学路上,湾边伸手可得的苇子叶、狗尾巴草儿,最能激发伙伴们的灵感。一枚苇叶,沿苇鞘处用指甲剔成细密的条状,尔后经纬分明地编织出马肚、马尾、马腿,让苇鞘做马嘴,一只惟妙惟肖的苇叶马儿就织成了。用三个苇叶,能够做出菱角形的绿粽子,把三、五个绿粽子挂在苇杆上,灯笼似的小巧美观。用粗细不同的狗尾草穗结扎,能编出毛茸茸的小狗和小鹿,做成后,托在掌心中让人欣赏,心中就美美的得意。不过,做这些东西,女生比男生做的更美观。
操场边上的绒花树,当然也是我和同学们关注的对象。沿村庄外围,高高的土围墙上,长满了杜梨、榆树、酸枣、椿树、槐树、柳树……众多树叶儿,长相各不相同,但都不及绒花树叶长得漂亮。它羽叶散垂、纷披似瀑,葱茏柔姿,玲珑清秀。最与别的树叶不同的是,绒花树叶每到傍晚就自然合拢,相叠如睡。百思不得其缘故的我,曾问过教语文的张老师。他告诉我:绒花树也叫芙蓉村、马缨树,正式学名叫合欢树。属于豆科合欢属,落叶乔木,花的颜色不止桃红色,还有黄绿色和淡粉紫色。每年夏天六、七月开花,花朵授粉后,结出豆荚状果实。绒花树原产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它的木质坚硬、纹理通直,结构细密,属于优质木材。树皮能提制栲胶,树叶有很强的去污力,可用来洗涤衣物。绒花树叶所以昼开夜合,是因为它的叶柄基部细胞,有个灵敏度极高的储水袋,周围光线的强弱、温度的高低,都会影响它吸水和放水的多和少,树叶细胞一满一瘪,就造成了树叶的开与合。一番细致的讲解,终于拂去心头疑云。没想到小小树叶中,也蕴藏着这么深奥的学问。
有时候我提的问题,也能难倒张老师。学校的屋脊上,长着一种茎杆似马齿菜状的植物,不过叶子是披针形。村里人管它叫“瓦松”,传说采摘下来,用红线吊着就开红花,用黄线吊着就开黄花。受这传说迷惑,曾和几个伙伴冒险上房,偷偷的采摘下来,依照传说的那样,回家用彩线吊在墙壁上。开始植物把下垂的头弯转过来向上长,后来就渐渐的枯萎了,根本开不了花儿。去问张老师,他坦率地说自己不知道这植物叫什么。唉,这事让我纳闷了好多年。直到上了高中,才知道它叫昨夜何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叶肉质多桨,厚而细长,茎的上部开花,总状花序,花为白色,多生在房屋的瓦垄上或山地岩石间。
村里人的传说,多有讹谬,有的就是调侃。小时候,最盼自己快些长高,曾在自家门框上,经心刻下每年长的高度。有几年,年年都长一指高,心中就有些急。母亲就说,老嫌长不高,你去抱椿树吧。到那就说:“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我长长。”来年就会长高的。为此,我去同学家,抱了全村最粗的那棵椿树,可是效果并不明显。现在想来,经历三年自然灾害,能活下来的孩子就属于大命的了,农村生活条件贫苦,五角钱一斤的猪肉,一年里也吃不了几回,小孩子那能不长得慢呀。
碧浪溶溶的绒花树,开起花来红波粼粼,远看状若晚霞,近看散垂如丝。一朵一朵相连,根部浅白,头部肉红,象马缨、象雉尾,更象美人的眼睫毛长长茸茸。如此艳丽醉人,自然令观者怡情悦性。目睹并被绒花打动的唐代诗人元稹,做诗这样吟哦:“绮树满朝阳,融融有露光。雨多疑濯锦,风散似分妆。叶密烟蒙火,枝低绣拂墙。更怜当暑见,留咏日偏长。”
庭院里长着绒花树的人家,有个女儿叫秀生。跟小我三岁的弟弟在一个班级,人长的漂亮,有时候辫子上插着朵红绒花,就显得更加漂亮,都说她象电影《五朵金花》里演金花的演员。曾让弟弟给她索要绒花树的种子,秀生大方地给了一大把。绒花树的种子,呈咖啡色,比绿豆粒略小而扁。在自家院子里挖坑浇水,小心翼翼地把花种埋进去,就天天盼着它出芽。等得不耐烦时,忍不住扒开土看,有几次都把嫩芽扒折了。母亲说象你这样扒来扒去,种子受了风,就出不来了。好象真被母亲说中了,种下去的绒花树种子再也没有发芽。
初中毕业后,考入德州六中读高中,校院内除了有我新认识的樱花树、梧桐树和核桃树之外,也有许多高大的绒花树。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熟悉喜爱它的缘故,见了姿色俱佳的绒花树,心中总有亲切的感觉。在学校的图书阅览室里,我了解到《养生论》中有“合欢蠲愤,萱草忘忧”的句子,所以学名叫合欢的绒花树,又名叫蠲愤。《和汉药考》则称绒花树为“有情树”。合欢,犹言欢聚,后来浙渐指代男女结合,凡涉夫妇之物,多被冠以合欢之名。如合欢杯、合欢被、合欢带、合欢席、合欢枕、合欢铃等等,不一而足。当读罢清朝乔茂才的“朝看无情暮有情,送行不合合留行。长亭诗名河桥酒,一树红绒落马缨。”时,从此牢牢记住了他的这首《夜合欢》。
岁月荏苒三十年,双鬓染霜的我已有了含饴弄孙之乐。带着孙女去公园时,每见那翠荫如幄,伴荷风榴火、缀青囊无数的绒花树,脑海中定会浮现“一树红绒落马缨”的诗句。一树高花、远香清散的绒花树,链接着故乡那么多的童年旧事。所以,它注定是我今世心中永远不老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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