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原创] 路线图—三姑(上)

2022-01-11叙事散文仰望或者倾听
都说,一母生百般。这句俗话,用在我家再合适不过。我的大姑过于强势,三姑又过于弱势。三姑父去世了,三姑哭成了一滩稀泥,大姑说:“走了好,活着也是累赘!”三姑的夫家是河埠。很长一段时间,我把河埠等同于小学课本上“万盛米行的河埠头”,甚至觉得,三……
  都说,一母生百般。这句俗话,用在我家再合适不过。我的大姑过于强势,三姑又过于弱势。三姑父去世了,三姑哭成了一滩稀泥,大姑说:“走了好,活着也是累赘!”   三姑的夫家是河埠。很长一段时间,我把河埠等同于小学课本上“万盛米行的河埠头”,甚至觉得,三姑是我家的新米(结婚的时候才19岁),万分不舍地送进王姓家门,换回我的二婶。似乎没有更好的命运,季节有时等不到米粒的饱满,便把它当作种子贡献了。如果你生活在那些年月,你就会听到一些这样的话:俺娘说,等俺长大了,给俺哥换个媳妇。   生活真是一位幽默大师。三姑的婚姻,走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路线,却恰恰出现在那些大搞“破四旧、立四新”活动的日子里,结婚要革除旧风俗,不能上轿不能坐车(马车),新风俗是新娘新郎佩带大红花,步行(路远的可用自行车)。二十多年前,每逢春节,我常常步行到河埠去。一出村口,抬眼可见,密密匝匝的杨树槐树们把我的路线截断了。我要拎着一提包的点心饼干,翻过洪沟河的两岸。其间80米的荒滩和薄冰,灰黄银白相接,因为笔调舒缓而又遒劲,我便对着一棵枯黄的茅草撒尿,或者溜冰,张开双臂,在滑翔的轻盈中制造惊骇。在重重地跌倒以后,我看到了远处的大桥,确切地说,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意念中的幻影。它不真实得如同舞台上的布景。我的身下是冷冷的冰。爬上河的北岸,我看见一些高高低低的屋檐,上午的阳光在瓦片上如小蛇一般游动,就像课本上的几顶“旧毡帽”。我遗憾地想,如果是“风吹稻花香两岸”,多好。实际上,在交换和适合之间,不会有理想事实的绝对。我老家的东邻孙洪新,论辈分是我的大叔,他43岁的时候迎娶了一个19岁的姑娘,他走到哪里都带着她,逢人就说:“我们是爷俩来串门。”把娇妻当爱女一样疼着,搁在心尖上,他的内心多么祥和。他的妹妹——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是这次婚姻的重要筹码。一个水灵灵的女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摩玩着一枚多汁的水果,我总想起她即将爆炸的胸脯。她的夫家也是河埠。   一种几乎只是传宗接代的婚姻,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维吉尔的诗歌。“妮莎嫁了莫勃苏,世上有各样古怪的婚配,/只要时间长了就连浚猊也会和母马成对,/胆小的鹿也会跑去跟猎犬在一处喝水。”天哪,我居然说出了《达蒙的迈那鲁悲歌》中的诗句。当我说出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像一个溺水者,吐出了第一口脏兮兮的河水,泛着腥臭的气息。   父亲说,隔河十里远。许多年以后,我骑了摩托车,带着表弟王龙,出村西,走新修的金临路,跨过洪沟河大桥,在王龙的导引下,东去,横穿了两个村庄,画出一个长长的抛物线,最后在三姑新崭崭的瓦房面前,刹车。   一进门,三姑就在后面不停地埋怨:你三姑这几年创穷了,你都好些年不来了。我要回去,三姑执意把我送到村头,一路上逢人就打招呼:这是俺娘家侄,在安丘教学呢!我慌不迭地向一些陌生的微笑点头,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摩托发动的时候,我对三姑大声说:三姑父走了,三姑你再找个人吧,别怕,有我们呢!三姑那年41岁,脸上已是沟壑纵横。车轮急速旋转着,这一次,我任凭我的泪水刷刷地流下来,如破冰的河流。   现在的我,坐在荧白的电脑屏幕前,手握鼠标,竭力搜索三姑在东朱耿生活的条目,依然是“该页无法显示”,如同三姑对她先父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我奶奶改嫁东朱耿以后的丈夫,在三姑五岁的时候,撒手西去)。于是,我问父亲。你三姑下学以后,就是去地里拔青草,喂牲口,挣点工分。你三姑上学最多(小学毕业),回家拿不着学费就掉眼泪,父亲只好去四邻讨借。我问,父亲你这不是在说我吗?他说,你是随了你三姑哩。在我的意识里,三姑就是一条清澈的河流吧。河流没有固定的形态,容器的形状,就是它的形状。它流动着,缺乏的恰恰是一种现世的安稳。   至于三姑的婚姻,二叔一直觉得是亏欠了三姑,看着三姑回家流眼泪,就低下头,也不吱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奶奶生前的态度最为坚决:“早知道他是个病秧子,说凌天表也不跟他!”我至今不知道“凌天表”这三个字怎么写,如果奶奶还活着,估计她也不会写,但我明白一点它的意思:老天爷做主,她也不同意嫁我的三姑。多年之后,我在课堂上这样讲解假设复句:要不是及时送医院的话,他早就断气了。我在自己臆造的氛围里沉醉:他断气了没有?没有!是学生的异口同声。我的声音明显高了八度:这就是假设复句的一种,它是现实的反方向的虚拟。我现在发现,我是多么的浅薄和寡情。事实上,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死”字,只要我的眼睛一碰见这个字,就听见“哧”的一声,我的伤疤被生生地撕开了,即刻渗出一股一股的鲜血。一阵锥心的疼痛,和持久的悲伤。   生活没有假设。我的三姑,跟“死”打了太多的交道。我想,死神,就是一个欺压老弱病残的恶棍,命硬的体壮的,它没有办法,只好四处摇晃着,吐着刁钻的烟圈,一旦瞄上谁家有软柿子,就不由分说,一把拽下来,使劲咬一口,倒牙,接着,恶狠狠地扔进地狱的深沟。三姑的长子,还有她的丈夫,正是这样的软柿子。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