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关于遥远
2022-01-11抒情散文左昊苏
关于遥远一个没有远行过的人是不懂得遥远的。同样,一个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也是不会懂得遥远的。遥远,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两个字,却可以让两个人像两棵行道树一样,可以相互看到,甚至可以相互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却就是无法相拥在一起。正如泰戈尔那深……
关于遥远
一个没有远行过的人是不懂得遥远的。同样,一个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也是不会懂得遥远的。 遥远,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两个字,却可以让两个人像两棵行道树一样,可以相互看到,甚至可以相互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却就是无法相拥在一起。正如泰戈尔那深情而唯美的诗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我第一次感受到的遥远,是一个小女孩留给我的。 那年我9岁多一点,在家乡寺院改造成的村小学读二年级。我的同桌是一个大我一岁的小女孩,姓马,叫马艳丽。她眼睛大大的,红红的脸蛋上笑起来总会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梳着粗粗的麻花辫,瘦瘦的,个儿和我差不多。她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无论上下课,她一有时间,总喜欢用花花绿绿的蜡笔,把黑白版的课本涂成彩色的。我也曾经学她的样子涂过自己的课本,只是被当老师的父亲骂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后,就再没敢涂过。 她和我是邻村的。与其说是邻村,还不如说是一个村的。因为我和她所在的两个村连在一起,没有界线,院落和田地也都相互交错着。特别是农村那种与生俱来的纷繁而庞大的血缘关系网,更是像竹根一样,将两个村庄紧紧地捆在一块。 那年秋天雨特别多。按照故乡的耕种习惯,白露过后半个月,就是播种冬小麦的最佳时间。那个时候,就会和夏收一样,早出晚归,抢时间干农活。就在这忙碌的农事里,马艳丽的父亲在种完小麦下山回家的途中,不小心被一块高出地面的石头绊倒,连人和架子车一起掉入十多米深的山崖下,再也没有醒过来。也就从那天起,马艳丽再没有来上学。 再次见到马艳丽,是两个月之后。她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上课。是她母亲领着她来的。 我们的教室离校门不远,透过玻璃窗就能够看到校门口的一切。我是无意中看见她和她母亲的。那时我们学校还没有电铃,所谓的铁铃,就是在校门口传达室的屋檐下面,用钢丝吊着半截生锈了的钢板,每到需要铃声的时间,传达室里那个满脸花白胡子的老头就会掀帘而出,清一清嗓子,嘴一噘,山羊胡子向上一翘,将痰很有“功力”地吐在传达室与校园围墙形成的夹角里,并用手背把嘴探擦擦后,拿起搁置在窗台上的铁把锤子,“咣咣咣”砸上七八下,便像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演讲活动一般背着手,从操场的这头踱到那头,停一会儿,又从那头踱到这头,然后再“咣咣咣”的敲上几下进屋。那时我最不喜欢上的课便是思想品德。因为那个老师只会读课文,不会讲故事。花十分钟的时间读完课文,便叫我们不要出声,做其他学科的作业可以,看其他书也可以。而他,则从洗得发白的中山服上衣口袋里取出钢笔,戴着老花镜,坐在讲台上,批阅三年级的数学作业。于是每上他的课,我总希望能早点下课,好和同学到操场上比赛飞飞机。而这种期盼,总和期盼传达室的老头出现有着密切的关联。于是,我总会不经意地抬头向窗外看,看那个曾经骂过我的老头能否适时出现。就在我这种不经意的一瞥里,看到了马艳丽母亲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拉着马艳丽,向教室这边走了过来,并轻轻地站在教室门口向里看了看。或许是人影的晃动影响了老师的视线,他侧过头,看到了门口瘦小的母女俩,取掉眼镜走了出去,和马艳丽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便领着低着头、满脸泪痕的马艳丽坐到我的旁边。 就在这时,本来已经快到校门口的马艳丽母亲忽然转身返回,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下面正中间的位置,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我家的艳丽可怜,是个没爸的孩子,你们都不要欺负啊!说完便大哭起来,像一股冷风一样,把每个人的心里都吹得酸酸的。我至今回忆起她那种伤心欲绝的哭声和小艳丽的低泣声,我的内心都有种痉挛的疼痛。或许正是那哭声,让同学们对马艳丽多了一份关爱和呵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马艳丽的脸上,我们又重新看到了绽放出的笑容。 时间过了不久,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第二节是美术课,老师教我们画萝卜,我由于忘带蜡笔,便看着马艳丽画。只半节课的时间,马艳丽就轻松地画完了,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我借过她的蜡笔,照着她画的样子画,画了改,改了画,画坏了撕,半节课的时间什么也没有完成。下午放学时,也忘了还给她图画本和蜡笔。晚上,在家里那盏15瓦的白炽灯下,我照着她图画本终于完成了作业。 第二天放假休息。我跟着母亲到三十里外的外婆家玩了一天,回来时也已经天快黑了。或许是我玩得太疯、太累,一回家便和衣倒头就睡。第二天走在上学的路上都还迷迷糊糊。 一到教室,前排的一位男生悄悄告诉我:马艳丽死了!!我很惊讶,尽管许多同学都这么说,可我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虽然一上午一直没有见到马艳丽。 中午回到家,我从母亲的嘴里得到了证实。原来星期天中午,马艳丽母亲用她定婚时买的自行车带着马艳丽回娘家,下坡的时候,车辆失控,翻入山谷……等人们发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尘世 那时我对死的理解非常简单。我只知道,死了的人永远再也不会见到。许多次,我捧着马艳丽的图画本和蜡笔,就会想起那个大眼睛、有着两个小酒窝的女孩子马艳丽,很抽象地理解着死的含义。我只知道,死对于我,还很遥远;而曾经同桌的马艳丽,现在对于我,也很遥远!不同的遥远,却都很遥远。 第二次感知遥远和飞机有关。 坐飞机一直是我童年时期热烈渴望着的梦想。那时候,每当有飞机从天空飞过,我总会仰起头,循着飞机隐去的方向张望,甚至跑出家门,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痴痴地目送飞机在一行白线前面消失。 有梦想是幸福的。有梦想更是快乐的。而我的这个对于大城市孩子而言不屑一顾的梦想,却足足让我等了二十年。 今年4月份,我终于有幸从咸阳坐飞机到贵阳。当飞机腾空升起,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飞机划过长空,地面的建筑物越来越低越来越小,我感觉,飞机是和我一体的,飞机的双翼就是我飞翔的翅膀,一种梦想实现之后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只是这种幸福感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就被时光冲淡了。再后来,从大理到西双版纳,从西双版纳到昆明,再由昆明到兰州的航班,我和同事一样,闭着眼睛睡觉,没有了第一次坐飞机时的激动和与遥远零距离之后的满足,只是在后来谈起坐飞机的感受时,从母亲发亮的眸光中,我再次看到了现实与梦想的差距。原来梦想只能是遥远的,不能离梦想太近,离得太近,一些美好的事情总会失去原有的吸引力。就好像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美丽的背影,当你使出全身力气超过目标回眸一望时,你没有看到天使,却看到了魔鬼。如果那个背影在你没有看到正面之前消失,或许留在你心目中的,永远会是个美丽的天使。 再后来,我又多了许多个遥远。但同时也有许多个遥远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于是我问自己:什么是遥远。那时年幼无知,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我依然无知,只是在经历了许多物是人非、穷困潦倒的伤感之后,我深深地体会到:能到达的遥远只是一种时空上的距离,比如对房子、汽车等物质的追求;而永远无法到达的遥远,却是一种“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一般的折磨与疼痛,比如对情感、实现自我价值等精神的追求。 是啊,我们心中的遥远,不是我们手中的风筝,它的高度不由我们掌控。
一个没有远行过的人是不懂得遥远的。同样,一个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也是不会懂得遥远的。 遥远,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两个字,却可以让两个人像两棵行道树一样,可以相互看到,甚至可以相互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却就是无法相拥在一起。正如泰戈尔那深情而唯美的诗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我第一次感受到的遥远,是一个小女孩留给我的。 那年我9岁多一点,在家乡寺院改造成的村小学读二年级。我的同桌是一个大我一岁的小女孩,姓马,叫马艳丽。她眼睛大大的,红红的脸蛋上笑起来总会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梳着粗粗的麻花辫,瘦瘦的,个儿和我差不多。她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无论上下课,她一有时间,总喜欢用花花绿绿的蜡笔,把黑白版的课本涂成彩色的。我也曾经学她的样子涂过自己的课本,只是被当老师的父亲骂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后,就再没敢涂过。 她和我是邻村的。与其说是邻村,还不如说是一个村的。因为我和她所在的两个村连在一起,没有界线,院落和田地也都相互交错着。特别是农村那种与生俱来的纷繁而庞大的血缘关系网,更是像竹根一样,将两个村庄紧紧地捆在一块。 那年秋天雨特别多。按照故乡的耕种习惯,白露过后半个月,就是播种冬小麦的最佳时间。那个时候,就会和夏收一样,早出晚归,抢时间干农活。就在这忙碌的农事里,马艳丽的父亲在种完小麦下山回家的途中,不小心被一块高出地面的石头绊倒,连人和架子车一起掉入十多米深的山崖下,再也没有醒过来。也就从那天起,马艳丽再没有来上学。 再次见到马艳丽,是两个月之后。她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上课。是她母亲领着她来的。 我们的教室离校门不远,透过玻璃窗就能够看到校门口的一切。我是无意中看见她和她母亲的。那时我们学校还没有电铃,所谓的铁铃,就是在校门口传达室的屋檐下面,用钢丝吊着半截生锈了的钢板,每到需要铃声的时间,传达室里那个满脸花白胡子的老头就会掀帘而出,清一清嗓子,嘴一噘,山羊胡子向上一翘,将痰很有“功力”地吐在传达室与校园围墙形成的夹角里,并用手背把嘴探擦擦后,拿起搁置在窗台上的铁把锤子,“咣咣咣”砸上七八下,便像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演讲活动一般背着手,从操场的这头踱到那头,停一会儿,又从那头踱到这头,然后再“咣咣咣”的敲上几下进屋。那时我最不喜欢上的课便是思想品德。因为那个老师只会读课文,不会讲故事。花十分钟的时间读完课文,便叫我们不要出声,做其他学科的作业可以,看其他书也可以。而他,则从洗得发白的中山服上衣口袋里取出钢笔,戴着老花镜,坐在讲台上,批阅三年级的数学作业。于是每上他的课,我总希望能早点下课,好和同学到操场上比赛飞飞机。而这种期盼,总和期盼传达室的老头出现有着密切的关联。于是,我总会不经意地抬头向窗外看,看那个曾经骂过我的老头能否适时出现。就在我这种不经意的一瞥里,看到了马艳丽母亲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拉着马艳丽,向教室这边走了过来,并轻轻地站在教室门口向里看了看。或许是人影的晃动影响了老师的视线,他侧过头,看到了门口瘦小的母女俩,取掉眼镜走了出去,和马艳丽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便领着低着头、满脸泪痕的马艳丽坐到我的旁边。 就在这时,本来已经快到校门口的马艳丽母亲忽然转身返回,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下面正中间的位置,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我家的艳丽可怜,是个没爸的孩子,你们都不要欺负啊!说完便大哭起来,像一股冷风一样,把每个人的心里都吹得酸酸的。我至今回忆起她那种伤心欲绝的哭声和小艳丽的低泣声,我的内心都有种痉挛的疼痛。或许正是那哭声,让同学们对马艳丽多了一份关爱和呵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马艳丽的脸上,我们又重新看到了绽放出的笑容。 时间过了不久,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第二节是美术课,老师教我们画萝卜,我由于忘带蜡笔,便看着马艳丽画。只半节课的时间,马艳丽就轻松地画完了,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我借过她的蜡笔,照着她画的样子画,画了改,改了画,画坏了撕,半节课的时间什么也没有完成。下午放学时,也忘了还给她图画本和蜡笔。晚上,在家里那盏15瓦的白炽灯下,我照着她图画本终于完成了作业。 第二天放假休息。我跟着母亲到三十里外的外婆家玩了一天,回来时也已经天快黑了。或许是我玩得太疯、太累,一回家便和衣倒头就睡。第二天走在上学的路上都还迷迷糊糊。 一到教室,前排的一位男生悄悄告诉我:马艳丽死了!!我很惊讶,尽管许多同学都这么说,可我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虽然一上午一直没有见到马艳丽。 中午回到家,我从母亲的嘴里得到了证实。原来星期天中午,马艳丽母亲用她定婚时买的自行车带着马艳丽回娘家,下坡的时候,车辆失控,翻入山谷……等人们发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尘世 那时我对死的理解非常简单。我只知道,死了的人永远再也不会见到。许多次,我捧着马艳丽的图画本和蜡笔,就会想起那个大眼睛、有着两个小酒窝的女孩子马艳丽,很抽象地理解着死的含义。我只知道,死对于我,还很遥远;而曾经同桌的马艳丽,现在对于我,也很遥远!不同的遥远,却都很遥远。 第二次感知遥远和飞机有关。 坐飞机一直是我童年时期热烈渴望着的梦想。那时候,每当有飞机从天空飞过,我总会仰起头,循着飞机隐去的方向张望,甚至跑出家门,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痴痴地目送飞机在一行白线前面消失。 有梦想是幸福的。有梦想更是快乐的。而我的这个对于大城市孩子而言不屑一顾的梦想,却足足让我等了二十年。 今年4月份,我终于有幸从咸阳坐飞机到贵阳。当飞机腾空升起,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飞机划过长空,地面的建筑物越来越低越来越小,我感觉,飞机是和我一体的,飞机的双翼就是我飞翔的翅膀,一种梦想实现之后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只是这种幸福感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就被时光冲淡了。再后来,从大理到西双版纳,从西双版纳到昆明,再由昆明到兰州的航班,我和同事一样,闭着眼睛睡觉,没有了第一次坐飞机时的激动和与遥远零距离之后的满足,只是在后来谈起坐飞机的感受时,从母亲发亮的眸光中,我再次看到了现实与梦想的差距。原来梦想只能是遥远的,不能离梦想太近,离得太近,一些美好的事情总会失去原有的吸引力。就好像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美丽的背影,当你使出全身力气超过目标回眸一望时,你没有看到天使,却看到了魔鬼。如果那个背影在你没有看到正面之前消失,或许留在你心目中的,永远会是个美丽的天使。 再后来,我又多了许多个遥远。但同时也有许多个遥远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于是我问自己:什么是遥远。那时年幼无知,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我依然无知,只是在经历了许多物是人非、穷困潦倒的伤感之后,我深深地体会到:能到达的遥远只是一种时空上的距离,比如对房子、汽车等物质的追求;而永远无法到达的遥远,却是一种“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一般的折磨与疼痛,比如对情感、实现自我价值等精神的追求。 是啊,我们心中的遥远,不是我们手中的风筝,它的高度不由我们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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