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庄户狗

　　　　　　　　　　庄户狗 　　生而为一只狗，不算什么幸运的事情。虽然有“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的说法，究竟还是反战的愤激之语，也不见得有哪一个真得变成畜牲，倒是各类披着人皮的走狗层出不穷。如出身名门天生贵族且具有城市户口，当然可以锦衣玉食，仍脱不了狗仗人势之嫌。假若是一只庄户狗，就更加不幸。不但享受不到城市狗的种种优厚待遇，大致上还要经历各种不幸。 　　鸡司晨,狗看门。这话半真半假。对于庄户狗，看门是天职，当然得看。连门都不知道看，谁养活你？所以要兢兢业业，要恪尽职守，要百倍警醒，要“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重要的，是要分清敌我。自家人、熟人来了，就不能咬，不能叫，还要摇摇尾巴，晃晃脑袋，做亲昵状。若是生人，那就不要客气。既可以狂吠乱叫，先声夺人，以收敲山震虎之效，也可以不声不响，出其不意，猛扑上去搞突袭，一般来说效果往往显著，医院常就多一笔收入。而狗则免不了主人的一顿暴打。狗没记性，下一次遇到生人，照咬不误。当然了，城市狗不必如此。看那宠物的价位，一溜烟的往上蹿，一个不大上眼的大耗子，一不留神就是成千上万元的狗爷狗奶。要办执照，要上户口，吃要香喝要辣，生病要上动物医院。据说有一狗爷，喝必伊利，吃必得利斯，否则绝食。而主人欣然，食同桌，睡同床，甚至不惜夫妻反目。有人就说，如今人与人疏远，只好亲近动物。指望此等狗爷狗奶看门，岂非天大笑话？再说，凡养得起狗爷狗奶的，防盗门就有多重，又何必动用狗爷狗奶？实在不行，雇个保安么！　 　　庄户狗一般出身寒微，属于土狗一足。相貌既不英俊，身架亦不威武，又没有深厚的背景，所以天生苦命，只好老老实实干活，靠好好表现方可有一碗剩饭吃。早些时候，庄户人日子艰难，但大多数人家里都养一条土狗。剩汤剩饭甚至涮锅水，都可以兑付一顿。虽说狗拿耗子属于多管闲事，但为了解决温饱，偶尔逮个一只半只打打牙祭除除馋虫，还是非常必要的。除此而外，荒郊野外，遗漏的半生不熟庄稼，倒霉的小动小物，都是可口的饭菜。主人生产队里挣公分，下大田，各家的狗们就成群结队的厮混，偶尔也打打群架，“叫嚣乎东西，呼突乎南北”，场面倒也壮观，常就引了人们驻足观看，忘了手中活计，气得生产队长跺脚。 　　现在乡村生活改善，狗们当然也水涨船高，不再饿肚子吃脏物。可是也仅限于温饱，生活质量似乎也还谈不大上。倒是最近几年，一批洋种狗如黑盖之类的“狼狗”开始上山下乡，身材魁梧，相貌英俊，一声嘶叫，声震屋瓦，远望即令人生畏，何况近前。只是吃得要精，饭量又大，近期内也还很难全面占领庄户狗的地盘儿。 　　庄户狗的爱情生活是乡村的重要景观。往往就围了许多人，胡乱的指点。多嘴的婆娘就高声尖叫：狗拉秧子啦！多事的男人孩子就拾起棍棒树枝嗷嗷叫着，赶着不停地打。大姑娘小媳妇，想看不好意思看，不看还想瞧个究竟，手捂了脸，指头缝里漏出两只眼睛，溜溜地瞧究竟——其实也没有什么，两只狗，不是脸对脸，而是背对背靠着，同患难，共进退，打也不分开。 　　庄户狗异常忠诚。没有哪条狗因嫌生活条件不好而改投他人门下，哪怕是饿肚子。战乱时候，常有村庄成为废墟，家破人亡的事情常有发生。荒无人烟之际，往往能看到数条狗在废墟中守望，目光深沉。在确认主人真正不在的时候，宁肯流为野狗，也不改换门庭。所以将汉奸与狗腿子并列，我替庄户狗不值。 　　庄户狗的结局一般不妙。狗老珠黄时候,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响,耳也背眼也花。来了个人,不管生熟,一律爱理不理,耷拉眼皮权当没见--你想能有好果子吃么?好心的,自己不忍心吃,领到集市卖掉。大多数,一棍子砸死扔到锅里煮了吃肉。老死埋葬之类的浪漫,多属小说家言,赚取廉价泪水则可,却与事实不合。在这里,我再一次觉出了生命的悲凉与人性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