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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铁山藤楝

2022-01-11叙事散文韩开春
我想我对铁山寺的挂念,全是因了那两株植物——一株是树,一株是藤。树是普通的黄楝,乡间极常见的一种树,开细碎的浅紫色小花,结如羊屎蛋般大小的果实,有点像枣,所以我老家人也称这种树为楝枣树。但这种枣不能吃,大人告戒孩子:吃了会药死。枣初青色,秋……
  
                 
  我想我对铁山寺的挂念,全是因了那两株植物——一株是树,一株是藤。
                 
  树是普通的黄楝,乡间极常见的一种树,开细碎的浅紫色小花,结如羊屎蛋般大小的果实,有点像枣,所以我老家人也称这种树为楝枣树。但这种枣不能吃,大人告戒孩子:吃了会药死。枣初青色,秋后变黄,孩子们会摘下来作为弹弓的弹药,放在皮兜里射出去打鸟雀。冬天叶落尽后还可以看到成串的楝枣挂于树上,黄白色,有鸟雀会把它当成食物,一种是灰喜鹊,还有一种干脆就叫楝雀,可见这种鸟是以此为生。少时纳闷:为何人吃了会药死,鸟却不会?大人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就心存疑念一直到今,只是人大了以后见过许多奇怪的事,见怪不怪,反而就没有兴趣去追问了。
                 
  这普通的黄楝在乡间常见,在大山里也不见得有多希奇,铁山寺国家森林公园号称南北植物的博物园,珍奇树种何止千万?这棵黄楝在公园里直如大海中的一滴水,沙堆里的一粒沙,丝毫不能拉人眼球。如果一定要找出它身上一点特别的地方,那么,那条螺旋向上的鸭蛋粗的印痕该算一个,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条蟒蛇,深陷进树身。但这不是吸引我视线的惟一理由,在铁山寺,这样的树比比皆是,比它长得更奇怪的树多得不计其数。要是我一个人在这个公园中走,我的视线不会在它身上停留超过两秒。我对它的兴趣源于导游的介绍,以及树下的那块刻了字的青石板。
                 
  藤也是普通的葛藤,山上极常见的一种植物,它的根可以砸出粉来,作为果腹的食物,在缺衣少粮的年代,它没少救过山民的命。在山上,漫山遍野随处可见它的踪迹,相对于其他珍贵物种,它普通得就像路边的野草,没有丝毫理由吸引我的注意。更何况,那还是棵我没见过的藤,我去的时候,它的尸骨早就荡然无存,躯干该化成了烟火,根也该成了人们的腹中之物,可能早就一部分滋补了人体,一部分回复大地了,它留在世上的惟一证据在黄楝的身上,那道蟒蛇状的印痕证明它曾经来这世界走过一遭。
                 
  我去过许多次铁山寺,并没有记住那些奇形怪状的物种,倒是这棵极普通的黄楝和没见过面的葛藤,把我的心牵牵拽拽,拉得好疼。
                 
  那天,我陪一位朋友去铁山寺,朋友来自远方,一直慕这苏北九寨沟的美名,多次要来,终于来了,当然得偿这一愿。朋友喜植物,进了这个铁山寺,直如刘姥姥进那大观园,看什么都是新奇,一路大呼小叫,兴奋不已,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像是把时光倒回了二十年。我对植物本不是太有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动物,是各种各样的昆虫,可那天受他情绪感染,便也感觉这铁山寺,天是蓝的,空气也新鲜。我们一边走一边听导游小姐讲各种植物的趣闻以及这山上的各种掌故,朋友听得津津有味,直说此行不虚此行不虚。我们来到葛藤园的时候,已近中午,这葛藤虽说在山上到处都有,可这里更加集中,或如蛟龙盘旋,或若小蛇蜿蜒,甚是壮观。就在我们嗟叹不已感慨造物神奇的时候,导游小姐指着一棵碗口粗的树让我们看,我认出这是一棵乡间常见的黄楝,一条粗粗的印痕陷进树身能有半寸深,不知何故周围圈起了一层竹篱笆,树下还立着一块青石板。导游小姐让我们看一下它的树梢,我们这才发现,它光秃秃的枝条上没有一片树叶,此时已是农历四月,春早就深了,怎么还没发芽?难道它是一棵死树?导游小姐说,开始园里的人也以为它死了,因为它已经好几年没有发芽了,可就在要把它砍倒的时候,却发现它并没枯干,这让园里的人很是惊奇,后来一个园工想起,这棵树自从那棵葛藤被砍掉以后就再没发芽过。原来,在刚开始建园的时候,园工清理场地,见一棵鸭蛋般粗细的葛藤紧紧缠绕着这棵碗口粗的黄楝,担心时间长了黄楝会被它缠死,就把它砍了。谁会想到,自此以后,这棵黄楝就再不发芽,不死也不生,难道它在痛悼爱侣的厄运?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管委会觉得神奇,就让人用竹篱笆把它围了起来。后来,彭城姜宗毅教授来铁山寺游玩听到这个故事,悲从中来,当即吟诗一首《藤楝(疼恋)》,以示纪念,现在,这首诗就刻在一块青石板上立在这棵树下。经导游小姐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青石板上刻着一首诗,诗曰:“楝树缠藤藤缠楝,青山巍巍曲径幽。有风有雨有思盼,无阴无晴无企求。连理比翼不一体,举案画眉乃双俦。何如楝树青藤绕,缠抱一生死不休。”这个故事让我和朋友唏嘘不已、感叹不已: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下山以后,我们竟都没有了来时的轻松,心里坠坠地难受。
                 
  我知道这是因了那个藤楝的故事。此后的日子,我竟有了牵挂,为铁山寺,为那棵树,为那棵藤。在山里,藤树相缠太过平常,不靠树的支撑,单独的藤没法生活,它需要借助树的身高来争得阳光和水分,除了这棵楝树,也没见过其他的树在藤被砍断后不死不活,如果有,铁山寺出现藤楝这一事件就不会那么夺人心魄了。万物皆有灵,这样的事发生在这棵楝树的身上难道仅是偶然?因为楝果的苦,黄楝树又叫苦楝树,苦楝苦恋,莫非苦楝真的懂得苦恋?
                 
  后来发生的事证实我这样的猜测还是有点道理的。那年重修铁山禅寺,请来海内外众多有道高僧为大雄宝殿开光,广东一位大法师听说这事,特意赶去树下,为它念了一段佛经,替它超度,第二年春天,这棵沉睡多年的黄楝树居然奇迹般地又抽出了新芽。在铁山寺工作的朋友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他知道我对这藤楝的心心念念。那个春天的某一天,当我又一次站在这棵树下的时候,望着它渐次绽开的细叶,竟然无端地泪流满面,我在树下徘徊良久,我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巧合,但我宁愿相信这是那位高僧对它有所许诺,才让它重现生机的。那个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世间如这藤楝一样的人也实在不少,只是很少能如此幸运,遇到这样一位通灵的大法师,有的时候,人还真不如植物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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