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逃 离

　　　　　　　　　　　　　　逃 离
　　　　　　　　　　　　　　　　　　　堂珂
　　火车，奶白色的气体。 　　深圳的一切于我眼中一直是模糊的，如梦中恍惚的景象。一缕缕奶白色的气体，在脑海里伸展，缠绕，翻卷，拉伸，螺旋一样的打开，螺旋一样的关闭。打开，关闭，关闭，打开，没完没了。 　　我是怎样从北方的一个半岛，万里迢迢来到这个中国最年轻最开放最富有活力的城市的呢？恍如梦境。青岛开往广州的T162次列车上，节奏的、忽大忽小的咣当声，伴随着微微的失重感，一种轻微的晕眩便产生了。这种单调的让人昏昏入睡的声响，勾出了脑海中那些慵懒、寂寞、空虚的贵妇人的形象。她们的手臂，手指，肩胛，眼皮，乳房，臀部，眼神，还有那透明高脚玻璃杯中猩红的酒液，无不散发出一股松弛的暧昧的气息。让人沉醉的气息。一股沉香的味道。 　　汗液的酸味，脚丫子的臭味，头发梢上说不清是海飞丝，还是潘婷黑妹，后来我仔细回味，觉得更像是治疗头皮屑、秃顶药水的味道，这些味道在绵软的咣当声中纠缠着，使人昏昏入睡却又睡不宁。就是在这种似睡非睡的半梦幻状态中，我飘到了深圳。如一片飘零的树叶，被一股风裹挟着，身不由己的打转，翻滚，无所适从的前进，前进。 　　然后是昏头昏脑的上公车，下公车，感受一阵阵热浪的袭击，汽车尾气的熏烤。然后是报到，安排公寓-------等冲完凉站在这个城市一座十六层楼的窗户前，躯体和思维依然于梦境中飘忽。使劲掐了大腿根一把，疼痛并没有使我的脚掌变得塌实一些。就在这时，我又看到了刚下火车时在眼前张牙舞爪的、那团鬼魅一样的奶白色气体，她们如影随形，她们在半空中云雾一样翻卷，纠缠，坦胸露乳，伸手可触。她们浑身缠满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在阳光的照射下，鱼鳞片一样泛着耀眼的光芒。这光芒足以让人失明。潮湿的，粘稠的，浓烈的雨腥味就这么粘附在身体上，一点一点的浸透肌肤，直达内心。 　　灼热的气流，嘈杂的人群，鼎沸的欲望，是你们炼就了这奶白色的气体吗？
风失去了清爽的概念。风是一根根浸了热水的棉线，明把晃晃的太阳碎片，缝成一件密不透风的道袍。汗一个劲的冒，咕嘟咕嘟的，像儿童时在河边沙地里挖的泉眼，沙子是盖不住的。衣服浸透，用落汤鸡来形容在北方就特别能出汗的我最恰当不过。可惜我不是女性。衣服一天一换，一天一洗，一天冲好几遍凉，在我看来是对时间和金钱的浪费。可这里的人有的是哗哗响的票子，他们不怕花钱。挣了钱不就是花的吗？人拼死拼活的干，不就是为了享受为了出人头地吗？他们都说：懂得如何花钱的人是聪明人。 　　金钱是肉体和精神快乐的源泉和归宿吗？ 　　心思始终是恍惚的。梦是什么？回忆？向往？弗洛伊德说，梦是潜意识里有关性的一切话题。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不管是回忆、向往，还是隐蔽的性，都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和释放吧。在这片耀眼的光亮里，我看见成堆的灵魂在身体之外游荡。难道灵魂被灼热的太阳烤出来了？难道魂魄被那缕奶白色的气体召唤出来了？抑或是被满地哗哗响的钞票勾走了？奶白色的气体是一道符咒，一个魔法。脚下是松软的棉花。这个世界变成了棉花的海洋。高耸入云的漂亮建筑，平整宽敞的马路，金碧辉煌的游乐园，昂贵的轿车棉铃虫一样爬行在褐色的棉枝上------ 　　心灵的路在哪里？回家的路在哪里？ 　　没来由的，我想起了家乡的蓝天，白云，潺潺的小溪，小鸟们清脆的歌唱，清爽的甜丝丝的空气，臭烘烘的牛粪气息，父亲母亲脸膛皱折里厚厚的黄土，以及那些稀少的不会搀假的微笑。那些沉默的黄土和坦荡的微笑，曾滋养了一个少年灵魂的生长。 　　在这个没有黑夜没有宁静的城市，我起劲的读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试图寻找一个宁静的心灵世界。徒然。那些富有感召力的文字，在这个蓬勃的城市里失去了它应有的魅力。
这奶白色的气体中，我只看到一个个混杂不清的影子，在各种气流的冲击下浮沉，浮沉。 　　建筑，植物，逃离。 　　坐在楼后阴凉处的台阶上，欣赏周围的景观。 　　那些高耸入云造型优美的楼群，除了惊奇和压抑之外，再一次让人感到了自己的贪婪和渺小。和北方火柴盒式的建筑相比，它简直就是北方人眼中的女神。只要一仰眼，烫人的阳光便顺着楼壁瓷瓦的缝隙哗哗地淌下来，视线麻沙沙的疼。只要目光一放远，瞳孔便模糊一片。榕树，芭蕉，椰子树，女贞树，马蹄莲，曼佗罗，蝴蝶兰-------这些精神抖擞的南方植物，在奶白色的气体中犹如轻纱遮面的江南女子，莲步轻移，玉臂横陈，眉眼盈盈。有趣的是榕树，油绿的叶子，褐色的胡子长可及地。一个年轻的活力四射的城市，马路边站满了长胡子的老人，在我看来，这是最滑稽最矛盾最戏剧化的装饰。世博园，这个世界著名景观的浓缩地，那些按比例缩小的建筑和地貌，不过是对历史的复印，干巴巴，没有情感，没有气势，没有沧桑的内涵，除了显示金钱的富有外，不会引起任何心灵的颤动。 　　太阳晃过来晃过去，犹如五月收割小麦的镰刀，糅合着各种花草的气味，浓烈而潮湿。只有在南方，才会有如此浓烈潮湿的气息。这丝丝缕缕的气息被奶白色的气体裹挟着，慢悠悠的流动，动画一般。我想起了商店里琳琅满目的果冻。不知这果冻有没有归宿，它将流向何处？天空，大海，山涧，树林，人的身体和心灵------ 　　就在我踏上深圳的那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一个女孩的男朋友被同室的好友抢了去，想不开，爬上高高的高压线架，结果变成了一个烧焦的麻雀。另一件是一个警察追赶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结果被歹徒枪杀。我是第二天从晶报上看到这两则消息的。那堆乌黑的文字像一阵冰雹劈劈啪啪的打在心里，凉丝丝，麻沙沙，沉甸甸。然后就是见面时那些职业化的微笑，办公室里的明争暗斗，男女间的眉目传情，暧昧的动作暗示，下班后霓红灯下肉体和灵魂的放纵------这一切都在南方茂盛的植物的叶片间闪烁，媚笑，在奶白色的气体中伸展，缠绕。 　　一株来自北方的植物，突然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多的阳光雨露，惶惶不知其所以。叶子疯长，枝条疯长，树干疯长，在日渐粗大的崛起里，曾经的坚实膨胀为一个个幽深松软的洞穴。一个向着欲望敞开的马蜂窝。人挪活，树挪死，其实生活并不是这个理。一个漂浮在半空的生命是不会长久的。一个没有灵魂的肉体等于是行尸走肉。 　　我一直相信，生命之所以称之为生命，是由于灵魂的支撑。在这奶白色的气体的缠绕中，我的一切言谈举止，一切思绪与梦想，都被这奶白色的气体所圈定。在这种发酵般的疯长中，我正一点一点的失去自己。灵魂找不到归附肉体的路径。 　　有时脱胎换骨并不见得是件好事。有时大把大把的金钱未必是好东西。金钱可以使友谊、真情、人性得到升华，也能让它们变质。世界上还有一些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善良，比如帮助。 　　逃兵。不愿听到的两个字，这两个带有侮辱性质的字眼，我不得不把它背在了身上。 　　　　　　　　　　　通讯地址：山东省安丘市东埠中学 姜佃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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