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童年

　　童年，童年
文/潘霞
　　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
　　 ——冰心
　　郑渊洁父子有过这样几句对话。
　　郑渊洁：我有一个假想，假设自己的孩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美国哈佛大学博士毕业，但是毕业后的第二天死于车祸。另一种是初中毕业后从事清洁工工作一直活到一百岁，选择前者的家长多，还是选择后者的家长多？
　　郑亚旗：应该是选择前者的家长多，家长要面子，和亲友同事相互攀比孩子司空见惯。
　　儿子从书中读到这一段的时候，特意跑来问我会选择哪一项，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平安活着喽。儿子一边笑一边用怀疑的眼神白了我一眼，说，你肯定是骗人的！我心里一惊，难道他猜中了我没说出的那半句话？的确，那时候我心里嘀咕的是：如果能做个长寿的博士，那就更好了。事后我反省过，骗他了吗？好像没有，与成就比起来，我更愿意他平安健康，像大多数人一样走过自己平凡却快乐的人生。
　　刘心武说过，这世界不单是为不平凡的人而存在的，恰恰相反，这个世界是为平凡的人而存活。
　　想明白这一点，我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对儿子，虽然不至于放纵，但也从不刻意雕琢，他可以在院子里疯玩几个小时，可以把《漫画世界》一期不落地搬回家中，可以在书店只买皮皮鲁而对文学名著不屑一顾。当然我对他的热衷童话漫画也颇有微词，但你能对一个沉浸其中不时乐得大笑出声的孩子下什么狠手呢？尤其是当他看到什么好玩的，迫不及待地、兴冲冲乐颠颠地、满脸喜悦地跑来与你分享的时候，你忍心兜头泼他一盆冷水？
　　是有过这样的时刻的，而且不止一次。从三年级开始，参加这样那样的竞赛突然间多了起来，成绩不如人的时候，我必定气急败坏地用“别人家的孩子”把他比得一无是处。年级里有个同学，做过教师的母亲辞掉工作专职陪读，对孩子极为严苛，孩子的课余时间都用在学钢琴和看书上，从来不和同学混在一起玩，电脑电视几乎是不允许的。孩子也争气，别人最头疼的作文，他动辄洋洋洒洒千言字，校内外的竞赛也总是榜上有名。于是，“看人家谁谁谁”，就经常挂在我嘴上。儿子听了，不反驳，也不改进，依旧我行我素。等我消气了，他这样告诉我，妈妈，我把你的话当音乐来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哭笑不得，沮丧至极。
　　我长大了要当漫画家。这是儿子常说的话。他最仰慕的是台湾漫画作家敖幼祥，不只因为敖幼祥取得的成就，更因为他敢于在十七岁那年自作主张退学并开始漫画生涯，而且他妈妈知道这个决定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最后那句话，儿子是着重强调的，言外之意是：人家妈妈多开明，谁像你，就知道盯着我的成绩！
　　好吧，我只好努力做个开明的妈妈，由着他随时随地画漫画，张口闭口谈漫画，语文书上，涂涂抹抹给课文配插图，甚至家里的床单，也常是墨迹斑斑。我不仅容纳他这个小小的爱好，还准许他放学后不急着回家写作业而是在外边小玩一会儿，没想到，老师不干了！
　　那天特不巧，我正在校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个小家伙抡着胳膊起劲地拍洋片，没注意老师什么时候走过来了，她把脸一板，严肃地说，别让他们玩了，影响学习！我赶紧赔着笑脸点头称是，拉了儿子溜之大吉。其实我多么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为这个忙碌的世界添一道温馨可爱的风景，而老师不但不容许，还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颜面扫地。——第二天，儿子就向我转述了老师的话：“我真佩服卢重志的妈妈，居然有耐心看他们玩，换作我，早就一巴掌上去了！”
　　老师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人家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女儿，当然有资格教训我一下的。家长会上，我们不只一次听到这个孩子的成长历程：从小就对书情有独钟，经常读书到后半夜，有一次竟然虚脱到上下楼需要两个同学来搀扶，即便这样，也是生命不息，读书不止。人家常对孩子说的是“别看书了，吃饭！”、“别看书了，睡觉！”，而不是像我们一样苦口婆心地央求：“看会儿书行不行？”因为在大学里成绩首屈一指，还没毕业就有好几家公司抢着要，目前在美国，一个月的收入顶得上她妈妈一年的工资。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女儿，你能反驳人家的教育没道理？
　　我没打算反驳，我只是觉得儿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希望经年之后他在打捞自己的童年记忆时还能体会到那种简单的喜悦和满足。没做深刻反省的结果是：因为连续三次写日记，儿子都以漫画人物作题材，老师在写了两个“桂宝是谁？看不懂哦”之后，第三次，终于忍无可忍，让儿子带回了通知，叫你妈妈来学校一趟！
　　那次谈话，历时半小时，主要说了两件事。一是儿子的嘻哈风格愈来愈严重，从说到写都没个正形，这样很不利于学习，“多读点名著，少看点漫画”；二是作为班长，儿子最近很不称职，没有及时督促小组打扫卫生区害得老师挨了校长的训；上课铃响后，在美术老师没到的情况下不亲自去找，而是派一个普通学生去找，结果导致十分钟里这堂课没有老师。“他是班里的一把手，有什么事，我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老师说得头头是道，我亦不住颔首称是，仿佛她的话更加深了我的认识。“如果能从班长一直做到大学里的学生会主席，那还愁将来没有好工作？”笑吟吟地，老师结束了谈话。我没来由地想起一个电视节目，节目里，老师们集体控诉家长，大意是老师辛辛苦苦培育学生，学生回家后，家长几句话就让老师前功尽弃了。
　　看来，我必须深刻地作一次检讨。
　　在儿子怯生生的目光里，我听了他的解释。卫生区本是各组组长负责的，况且那天是周五，他到校后直接进广播室播音，没有时间去组织这件事；派那个同学去找美术老师，是因为同学自告奋勇说知道老师的新办公室在哪里。我感觉到儿子的委屈，问他，你为什么没有解释一下呢？儿子已经泪汪汪了，他使劲擦了一下，说，没用的，每次，老师都说我在狡辩。我无言，轻轻地把他揽进怀里。
　　儿子把头贴紧我，继续说：“妈妈，你觉得当班长很风光吗？可是我要是听老师的话记了谁的名字，他们就会一整天都不理我。老师让朱XX和我一起管人，但我让他记名字的时候，他会说，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记？”说到这儿，他仰起头问我，“假如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回答不出来。很明显，孩子已经无所适从了，把这样的难题抛给刚满10岁的他，太残忍了！我的童年，没有喜洋洋和灰太狼，也没有奥特曼打小怪兽，父母亲更没有牵着我的手去看过一场电影……和我们这一代人比起来，儿子这一代是幸福的，然而他们小小的快乐还是拘泥于老师家长的管束，就像天边遥远的星星，虚弱的光亮，遥不可及。
　　面对这宣纸一般白净的心灵，你该在其上，怎样挥毫泼墨？
　　心里难受，我到窗前站了站。柳絮已经飞起来了，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春天，四月芳菲一尽，春，就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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