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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冰 茶 

2022-01-11抒情散文俊子
一间画室,就是一个梦。一个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梦。一个不会醒来的梦乡。一个画家灵魂的房子。微弱的蓝紫色混同暗淡的玫瑰红扩散到凝滞而诡秘的空间里。冬夜。画室里,几盏阴冷的日光灯挂在苍白而单调的天花板上,灯就是那呆滞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发出幽幽而清冷……
 
  一间画室,就是一个梦。一个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梦。一个不会醒来的梦乡。一个画家灵魂的房子。微弱的蓝紫色混同暗淡的玫瑰红扩散到凝滞而诡秘的空间里。   冬夜。画室里,几盏阴冷的日光灯挂在苍白而单调的天花板上,灯就是那呆滞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发出幽幽而清冷的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有些许微弱的光力所能及地透过厚厚的玻璃窗,洒落在桃园里,在树枝干和地面上,感觉到形成斑斑驳驳的光斑痕迹。油画作品堆积如山,在灯光下,画面展现出柔弱的色彩,反射出含糊而闪烁不定的光泽。白的墙壁上,又新添了一件大的画,刚完成。画面表现的是村庄,一个熟悉以至于陌生的地方。笔触浑厚泼辣而苍老,颜色深沉凝重而低调,就像大提琴在吟唱着古老的乡村歌谣。新鲜的油画挥发出松节油和亚麻油的芳香,混合着烟草的气味,浓浓的,韵味更足。画确实是风景,他却觉得更像艺术家罗中立画的《父亲》,有一种坚定而不容怀疑的沧桑感。   “油画是什么?”   “是艺术。”   “艺术是什么?”   “艺术是ART。”   “艺术是谎言。”   “NO!艺术是魔术。”   “饭吃多了。奢侈。”   “作品就是艺术家吃饱后,制造出的一种排泄物。”   “……?”
  他独自一人。来回彳亍,徘徊不定,犹豫不决。在朦胧的梦幻中,他恍惚迷离,却感觉到自身客观存在的懦弱,那种举棋不定的行动。   他抽着纸烟。烟在发干的嘴唇上漫漫地吸允,忽明忽暗,又忽暗忽明,一闪一闪地发着无力的火光。一个烟圈儿升起来,在空中旋转着,扭动着,然后扭曲变形,越来越大,由圆变扁,更像是女人伤痛之极而哭泣时张开的口,妄想吞噬一切的大而宽阔的扁嘴巴。新的一个烟圈儿穿过前一个烟圈儿,再来一个又顺势穿了过去,连成一长串。一阵阵吞云吐雾之后,随着烟屁股的增多,烟子很快就弥漫到整个画室里,填充到每一个无孔不入的空隙中。摇滚乐响彻着,震耳欲聋。画室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暧昧,房间也就变得越来越拥挤狭窄,心口也越来越憋闷发慌,眼睛直冒金星,头脑也越来越眩晕。   “抽烟等于慢性自杀!”
  “真的么?”   “不是蒸的,是煮的,是炒的。”   “往事如云烟。抽烟就可以制造烟子,烟子很漂亮。”   “过眼云烟。”
 
  “……?”
     他又在中国地图上寻找着,反复测量着,不只一次地计算着。不厌其烦。他已经清楚自己身处的方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点,东西南北中,好酒在张弓,他就在一个国家最中心的地点,宛如他就成了全国的心脏。心脏在他那里,而不是在北京,北京只是首脑机关。他就像解答了一道题,也像破解了一个谜,却更加弄不明白的还是自己。他就在四川盆地的边沿,川西北的大山中。   画室在老县城郊外。他伫立在宽大的窗户边,眼睛向外看。窗户光洁的玻璃反射着日光灯发白的光,还隐约可见几幅油画形成的镜像。当然,画室就修建在出生他的村庄。   马园。一个锈迹斑斑的村落。有原始古朴的生活,自给自足,传统而闭塞;有古老的童谣,有神话传说,有鸡鸣狗叫,有男女耕作,有善良的人;也有贫瘠的土地,到处也有肮脏的垃圾,也有鬼怪的故事,也时常发生有为了争夺田地边边角角而骂人打架的事情,也经常听见村头有几个农妇在传播着哪个哪个偷汉子爬灰的是是非非,情节生动,描述细腻,甚至于非常倒人胃口。有生机,却也弥漫着晦气,也是丑陋无比。马园的视野并不开阔,四面都堆满了一座座大山,形成封闭的堡垒。夜晚,一眼望去,山体被压扁,变成黑色的剪纸一样,平面化,感觉不到它的体积。没有光,山也就没有影子的存在,只有深深的一片黑。他身处山坳,不觉心地也开始狭隘,开始胆小,开始怕事,便有井蛙之感,也就只能看见簸箕大的天,也就更加不敢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条蜿蜒向东流去的涪江把群山分割为东西两边而形成对岸,还有顺着河流绕过山脚修建的九环路也通向远方。在这条河里,曾经淹死过多少人,在这条路上也翻过许多车辆,死伤若干。仿佛河里还漂浮有尸体,路上还有一些游魂野鬼。   “女人是什么东西?”   “女人不是东西。是地。”   “地是什么?”   “地是阴。”   “呵呵!男为阳,女为阴。”   “一公一母。”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阴阳相生相克,又互补。”   “……?”
  龙安城的西门外。有一条弯弯绕城而过的涪江河,河的对岸叫龙王石。龙王石是河中间长在河床上的两块大石头,被大洪水都冲不动。岸边是陡峭的岩壁,半崖壁上有一个天造的洞,叫龙洞。山洞里冒出一股清泉,像龙王吐着水,就叫龙王水。再说这水,在当地很有名,是出了城西门唯一与涪江河反向流淌的水。这泉水含钙高,水流过的地方就有碳酸钙沉淀,锈巴石就出现。大概是由于地层的缘故——冬暖夏凉,甚是珍贵。他烧开了水,冲泡一杯茶,就是纯天然的茶水。在灯光的照射下,茶水清澈而透亮,茶叶也形成了恍惚不定的阴影。泡开了的茶叶悬浮在杯水中,叶子在诡秘地游弋,在舞蹈,在杯壁的限制中东游西荡,忽而上浮,忽而沉底,三落三起,又三起三落。他却无心欣赏这杯中的风光景象,本来往水里放入几朵菊花,用来去火。此时,在他看来,却怎么看也像是几朵送葬的花圈,加入的菊花就是加入了恐怖,也加入了悲哀。菊花是白色的,花圈也是白色的。菊花是圆形的,花圈也是圆形的。菊花在水里开放,花圈就在杯中晃动。他的心更加忐忑不安,也更加恐惧。他漫漫地喝着茶,依旧是站立着,眼睛还是向窗外看,似乎从神秘的黑夜里和玻璃茶杯里能够寻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   画室就修建在龙王石。挂于此地的是一座柔式钢板吊桥,叫西桥。桥横跨涪江河,便是城乡连接的纽带。最初,桥可以通大车,但是后来却被姓高的老板弄坏了,砖厂运砖的两辆重车同时压上去,桥不能承受其重,筋骨便被压断,至今都没有人真正地管理。怕出重庆虹桥那样的危险,便堆砌了砖柱作为屏障,挡住了车马的去路,只可以过分量不够,压不坏桥的过客。   “老板是什么?”
  “老板有钱。”   “金钱是什么?”   “是粪土。”   “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粪土。”   “……?”
  夜晚的远山。一堵厚厚的密不透风的高墙,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的高,那种不可翻越的高,也从来都没有感觉到的遥远。儿时,他总想到山的那一边去生活,认为肯定更好。也弄不清楚是想翻过远处最高的六重山,还是背靠的老团山,还是门前像龙角的北山。其中的哪一座山,只知道就是山。听人说,山那边有修道成功了的道士,会腾云驾雾,会呼风唤雨,会念咒语,会使法术,可以除掉妖魔鬼怪,也可以点石成金。只要心诚,便可以拜师学艺。他就整天地想成为神仙,想过上神仙一般的生活,云里来雾里去,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却又担心从高高的云头上跌落下来。   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要翻过那座大山去春游,终于有了愿的机会。到了山的那一边时才发现,除了有漫山遍野的野花,其实,山的两边都差不了多少。哪儿有什么神仙道士?有见识的同学却硬要坚持说,肯定还在那边那座大山的那一边,或者更远更远。嘴上说那是骗人的,他的心里面却整天地盘算着怎样翻过所有的山,走过所有的路,淌过所有的河。   “男人是什么东西?”   “男人也不是东西。是天。”   “天是什么?”   “就是地的对应面。”   “男人,是一壶酒,是一只烟,是一个个飘忽不定的烟圈儿。”   “男人是一条龙,还是一条虫?”   “是一头猪。”   “……?”
  门前。一条蜿蜒流淌而过的涪江。哗啦啦哗啦啦的,不停地流向远方,汇流到他不想知道有多远有多大的江河里。据说,百川到东海,万流终归海。他想,海里有海妖还有水怪,听说厉害得很,说不定它们还会趁着黑夜,沿江而上,半夜就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儿时。他们常到河边去玩。玩堆沙,打石头。河边上有大石头,小石子,有大片充满生机的沙滩。在大片的芭毛丛中,玩游戏,捉迷藏,当英雄,当解放军,当游击队员。组建儿童团,搞军事演习,长大了好当兵。当兵在当时那些儿童的心目中就是最高愿望。抓汉奸,斗地主,打日本鬼子,玩木刺刀,玩木枪,玩武打,玩假死,拼杀得热火朝天。玩摆酒酒门儿,做出很多好吃的,有沙做的饼子,野花做的炒菜,野果子做的点心,黄石头做的糖果。玩过家家,哪一个当新娘子,哪一个当新郎官,还有支客司搞的婚礼仪式。却玩的过于当真,居然,有小孩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搞得大家不欢而散。   还可以下河,抓螃蟹,捞蝌蚪,捉鱼。那种最好吃的要算白片子鱼,好看得很,吃起来特别地鲜嫩,很细,很柔软,没有一点泥腥味,口感特好。游动却很灵活,滑腻得很,不易抓到手。可以钓到泥鳅,红尾鱼,石巴子,麻鱼子,刺客鲍。他却还是感觉到刺客鲍背上和嘴角的刺,刺得手疼,刻骨铭心地痛。也回忆到,有一次自己去捞鱼,溺在水中,喝饱了河水,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他还感觉到在水中窒息的闭气,心口又开始难受了。   最独特而奇怪的当数娃娃鱼(也叫大鲵)。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种两栖动物,既可以在陆地上活动,也可以在水里生存,当然,主要生活在水中。河水浑浊的时候,在河岸边特别多,它们招架不起泥水的呛,就在河边露出脑袋,呼吸着河边的新鲜空气。有时也爬出河水,躺在河边的沙滩上,或者藏在石头缝隙里,又不好动,游动和爬行很缓慢。浑身像泥土灰褐色的,且点缀有色斑,很肉感。小眼睛,大尾巴,嘴巴扁平而大,有钢锯般的牙齿,听说把你的小手指咬断没有问题,能把钢丝嚼断的。生长得最奇怪的是有四只腿,每条腿上又长有五根指,像小孩的手。当你抓它的时候,它的手指还会抓你的手。但是,这种鱼是不能捉的,更不能吃。听大人说,娃娃鱼在河里专吃死人,很脏,很恶心。(就是斯里兰卡受了海啸的灾难,人们也不敢吃海里的鱼一样,因为担心那些鱼吞吃了遇难者的尸体。)哪一个动了它,晚上它就会学哪一个小娃娃叫——哇!哇!哇的叫三声,幽灵就缠绕在他的身上,这样他的魂就被偷走了。那个小孩就活不长久,就会做噩梦,就会死掉。不是死在河里,就会病死。他便更加地空虚,更加地担心,更加地害怕。所以,娃娃鱼是涪江河里的死神,就是不吉利的标志。他也就信奉这一点。   娃娃鱼是两栖动物吧。可以在陆地上爬,却生活不了多久;可以在水中生存,却又要到水面上去呼吸。他对娃娃鱼倒是有七分的畏惧,还怀有三分的可怜。为什么它是鱼却有小手,像小孩,却又不是人。   毕竟娃娃鱼是涪江河里的死神。他的画室,他的女人,他的祖辈,他的子孙,他的艺术,他的金钱,他的幽梦。一切都凝固在涪江水边。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做假来,假亦真;假做真来,真亦假。”   “白马非马。”   “艺术就是非艺术。”   “撒谎!”   “是撒尿。天地一茅坑。”   “放屁!”   “是放气。”   “……?”
  画室。只是一个男人的梦,一个沉睡的梦,一个暧昧的梦,一个分不清昼夜的梦,是灵魂的栖息地。有暗淡微弱的蓝紫色和神秘忧伤的玫瑰红弥漫于其中。   画室修建在涪江河边,与龙王相伴。他注定要守侯于此:守住一群山,守望一江水,守护一个村庄,就像娃娃鱼的生活一样。   ——他的画室只是一座虚无的空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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