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剃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0 编辑 <br /><br />　　　　　　　　　　　　　　　剃山
　　如果按照望字生义的思维惯势，你一定会猜到我要说的一定是给山“理发”的故事。但是，如果你不曾当过这样的理发师，你一定会断下结论说我一定是在痴人说梦——姑且把草木当作山的头发吧，山那么大，你有那么大的理发工具吗？即使这样的“理发”有诸多益处，你有愚公那么大的气魄吗？你这不是白日做梦是什么？
　　这确实是个梦，是我日之未思突然与我遭遇的一个真实的梦。可梦中的一切分明是二十年前的我所经历过的。
　　那时，我们是十二三岁的孩童。那时的孩子虽然没有好穿的好吃的，甚至一年还免不了忍饥挨饿上那么十六七八回，但那时的父母不会像现在望子都要成龙望女都要成凤的父母那样严厉，大概是因为忙于奔波生计而疏于管教吧，我们孩子眼里的一切就显得格外美好而快乐。
　　一放假，我们实如放飞的笼鸟，因得了自由而倍感天地之阔大，以及与之而来的无比欢欣。寒假期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给山“剃头”，主要目标自然是得到那些“头发”。虽说往家里一次次搬运这些“头发”常令我们头痛，但我们的乐趣在于给山剃头的全过程。
　　早饭过后，随着“pan（不能准确以字达义，故而以音代之）柴走哩”、“给山剃头去喽”的吆喊与呼叫，我们一帮碎鬼就带着“理发”工具齐齐地出发了。即使你的馓饭只吃了几口，也只能往怀里揣上一疙瘩碗簸子玉米面馍，急急追赶“大部队”。被人落下是不光彩没面子的事。
　　我们的工具不外乎三大件：背篼、耧耙子、pan pan 子。Pan pan 子是用来给山“剃头”的，耧.耙子是用来把剃落四处的“头发”梳拢一处的，背篼是往回来装运“头发”的，“头发”是用来煨炕的。电视里猪八戒老哥手中舞弄的那个兵器大家都见过，耧耙子的发明者肯定受了这位猪老哥兵器的直接启示，形状相似，只是没那么结实没那么精致，有的人据此干脆在一根棍头用七八根不粗不细的铁丝扎成一个齐头儿的笤帚形，管用就行。而pan pan子的发明，肯定是发明者在直接启示的基础上经过长期的思虑与反复的实践，某一日突然一激灵又受了剃头刀的启示而得到的创造性产物。它的形状虽然仍是耙子，但耙头上以刀换钉，小小的变化使其功用发生了从“梳”到“剃”的飞跃性转变。用来做耙刀的，是用了几年不能再割麦子的老钝刃片子。耙头中间凿一道小槽，再用几绺碎布条作垫，把刃片镶进去。刃片镶不牢，影响“剃山”是很恼人也是很危险的，所以这个工作往往由大人们来做。
　　带着三件不可缺一的工具，女子娃说说笑笑兴高采烈，我们儿子娃高唱能催人斗志的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雄赳赳气昂昂，向村庄上方暑假放过牛羊的山坡挺进。苔衣较厚的阴山是我们的首战之地。我们一气赛着上了山顶，放好背篼，相好者为邻，一字排开，一人一绺，拿起pan pan子一路争先往下pan 去，直到和从山下pan 上来的女子娃汇兵一处，且以最先pan 下去和女兵汇师为荣。然后抹抹汗水歇歇气唱唱歌，再用耧耙子搂，柴草搂到一处，捡出土疙瘩。搂草时，于汇合处我们自下而上女孩子则从上至下。短草搂成一堆一堆，就顺次往背篼里装。装满一背篼，就于同一起跑线上赛着往回背。这时候，我们进行的不再是前阶段的相向或相背的相遇工程，而是有关追击的实验。不大的背篼山样重，压得我们颤微微喘吁吁如蜗牛往前蹭。往前背了一段路的哥哥姐姐又返回来再替弟弟、妹妹多背一程路。
　　在pan、搂、装、背的过程中，都不能太心急。Pan时心急会使耙刀脱离耙头，误了劳作事小，不小心pan伤脚趾就有了大疼痛大麻烦。搂时心急会使柴草“锈”住耧头，“锈”住了要及时用手指除“锈”，“锈”死了弄坏耧耙子屁股上还会挨巴掌的。装时心急放不稳背篼，一个大意背篼会骨碌碌从山腰滚向山底，害得你要重新搂重新装。背时心急稍不留神被脚下料裹石绊倒会闹个人仰马翻鼻青脸肿。年少气盛，谁肯落后？即使某一日马失前蹄成了伙伴们好几日的嘲笑对象，但若能博得女战友的会心而开怀的大笑也是值得的。
　　起先的几日，剃成了花花头的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怪怪的，好象哪儿不对劲儿似的。再几日，看着被剃成了阴阳头的山，我们就有些欢喜了。每日上得山顶，胆大的孩子就顺着光光的山坡一路往下滚，胆小的就看着笑，笑他们滚得快滚得巧滚得花样翻出。再过些时日，待到父母送完了粪割够了烧柴，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我们就会更加欢天喜地了。Pan、搂、背自有大人去做，我们只在装时帮着按按背篼，再就是和伙伴们一起疯闹了。瞅到大人们歇缓时，我们就围在大人身旁，听大人讲古经。听古经使我们有时发呆有时吞咽口水，无端生出无限美好的遐思。
　　被剃光了两面头发的山，使人顿生亲切之感，就有了面对着同伴被剃的光光的和尚头而不禁要摸一摸的冲动。当大人们去给相邻的兄弟山“剃头”时，我们往往会在这个“和尚头”上长时间地耍闹，单腿斗机，翻跟头，只找乐子。碰到几个庄的大人小孩男女老少共剃一座山的那种战天斗地的宏大场面，就有了愚公移山的豪气，人们哪里会想到破坏植被造成水土流失恶化环境这些直令二十年后的人们日益焦虑的问题呢？
　　梦中耍得尽兴，一乐，醒了。醒了的我，再也回不到二十年前的快乐童年，一缕愁怨袭上心头，由淡至浓，渐至焦躁。
　　由于几次搬家，时光老人割断了我与故乡的二十年联系。一个世纪五分之一的时间内，故乡的父辈与孩童是否继续着规模或大或小如我二十年前经历过的类似悲剧，我不敢轻言否定。所幸的是，退耕还林还草的举措成了国人共识且成了国策，而且已见成效的事实使我坚信，祖国的西部山河不久将会处处山清水秀莺歌燕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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