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 个 影 子
2022-01-11叙事散文无歌
一 个 影 子草窝上的阳光正在使劲发酵一枚鸡蛋,鸡婆的面孔酡红。它们是想集体创造出一个影子?——在草地晃悠啄食,在霜雪之下欢鸣。影子未诞生之前还不能命名为:鸡雏。它或者是石头、云朵、一抹细流,或者最终一无所有。多么亮的影子,足以使这个正午……
一 个 影 子
草窝上的阳光正在使劲发酵一枚鸡蛋,鸡婆的面孔酡红。它们是想集体创造出一个影子?——在草地晃悠啄食,在霜雪之下欢鸣。影子未诞生之前还不能命名为:鸡雏。它或者是石头、云朵、一抹细流,或者最终一无所有。多么亮的影子,足以使这个正午的臆想充满幻想和色彩。影子、村庄,形体、欲念,春天,气味,把我呆成了一棵树,一棵只在心里飞而永远无法走动的树。
太阳是村庄挂在天上的明晃晃的影子。多少年祖父从坡上出发,是去追影子。追了些年,从坡上追到坡下,从坡下追到坡上,黄泥坡里土色、槐树、谷子啥也没变,女人和男人倒是老了,另一批又加入追影子的行列。我都感觉我的肉体开始老糊涂了,那个影子还在天上,自村东落向村西,一忽悠儿就是一天、一月。傍晚再去看它,哪曾找到一条道证明它的行迹。
祖父也是这样,祖父是一堵墙,反正我读得懂他时我已不能准确地说出他的年纪。绕着村子走,到处是他的咳嗽声,悠长沉闷,带着一丝受伤而又似乎永远无法倾诉的痛苦。或许不仅仅是祖父,还有许多老人,许多狗,叫声用一种曲调。如果月光亮堂些,说不定就会从院落墙角里冒出某个影子;如果月光昏暗,准会怀疑那是一堆堆大小不一、姿势各异的石头,都倚靠着墙根。年深月久,辩不清石头是人,还是墙是影子。辩不清也罢,多少年黄泥波村的人一直在追影子,追着追着,把自己追成了影子,这种归宿如同一棵草开了花结了果仍是草本的生命。
我习惯把追影子当作干活一样。母亲教诲我,干活一定要安心,否则会有只影子来追你。说这话时母亲只三十多岁,我拿着柴刀正在离家十几里的大山上无聊而疲累地砍柴,柴棍儿又使劲与我作对,老是砍不断,剌拉一声,我的手果真被那只影子咬了一口。抬头看看天上,天上的那个影子藏到哪儿去了?我就明白,影子只能追而不能被它追,追它的时候人才不会露馅,不会露出空门,当人偶一停下,失掉耐心,那影子就瞅准弱处狠狠报复一次。世间这样的影子多着呢,种稻子给地浇水,懒是个可恨的影子,会使粮仓发瘪;盖房子娶媳妇养崽子,那影子是一串串晃得人眼花的钱,吊得人心里头像压块千斤石。人一生的幸福与伤痛在于怎么看,离影子近些了快抓着了,幸福的气氛变大变粗,类同男人和女人经历千辛万苦迈入喜庆新房;离影子近些了但怎么也抓不着,悲伤就在手肢与影子之间弥漫。幸福象个老人睡了一半的觉,梦戛然断裂咋也续接不上,影子代替了梦,我们在黄泥坡的日月里瞅到的就只有影子,它真实地游移在可能的每处,又恍惚得似乎从未驻足。
它们带着老屋,几头散淡惯了的羊,几根杨树梢子天上地上狂奔一回,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风里杂七杂八的物什却寂然无声,呆在村头石磨边黑牯的记忆仍旧寂然无声。它们仿佛在追另一个更大的影子。另一个影子需要这尘烟中的万事万物来追。什么才是尽头?!村子如此茫然。影子从未对尘世说个不字,开始就是永恒——
从坡地上望过去,整个黄泥坡像垛码得很有层次的麦堆。影子没有把这些遗忘掉,它用风踩着房屋和井栏的背;它把村子看作一株麦子,却从不去关心其兴衰喜怒。铁凉河是庄稼的一根瘦枝,麦地不过是枝上的瘦叶,一代又一代人是枝上的瘦果,在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时间里,影子才是收获者,农夫一样,用镰刀的魔力完成死与生的嬗替交换。
这位收获者肯定不是我。我也是个影子。我只敢在村庄之外徘徊,甚至不能把影子活成一个鸟巢、一片云。我的一辈子在和自己打架,谁也带不走影子的秘密。我和那只更大的影子迟早要走进迟墓之地。多少年后,影子就变做尘土活成一条根的纪念,落在村庄,埋在坡上,或许是落向某位村人的饭锅饭碗,溅起村庄的一声绝响。
鸡婆和阳光合作的那位影子会晃悠在雨雪中,其实它是在追赶自己——用人群、马匹和归来的牛羊……无论土地和人,都难逃这种追逐。在追逐中新的追逐不断行进。
影子肯定是不朽的。一堵墙一棵树——又会睁开影子般的独眼——墙下面长出了草,树上面绽出了叶。这些东西代替影子爱着恨着痛心着欢喜着……
之后,是必然又偶然地,了结一块土地的意义和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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