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62羽说新语 大黄
2022-01-11经典散文
[db:简介]
大黄
大黄清早就惦记往外跑。她要去找男朋友。
每隔几个月,她就不受控制地闹上十几二十天,主动追着她相中的对象,尤其是第十天的时候,嘴巴能挨到对方的耳朵旁窃窃私语。也有时候是人家趴她耳朵上说什么。可是她如果没看上对方,立刻就会翻脸,或者跑开或者毫不客气地呲牙咧嘴——这是我允许她可以找对象之后的事。
之前我们住的地方狭小,我也没有精力伺候她,就跟她商量,很抱歉地对她说出我的想法,养她一个已经够了,不能再有孩子。实际上剥夺了她生育下一代的权力。她也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最怕被抛弃,她有过那种经历,而且不止一次。她的耳朵特别大特别好使,又非常依赖我,时刻关注我的脸色和声音,仿佛我是她的一切,因此我很怕她可怜又无辜的眼神,并不敢当面提起她的过去。
大黄是听得懂的,就这样一年一年陪着我渐渐老去,努力讨我的喜欢。她只管可爱,我负责管她吃喝。也仅仅是个依赖和恩宠的关系,我知道亏欠她很多,尤其是那一次出乎意料的行为更让我深受触动。对她和她们的世界也有了新的了解。
那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事件,就算我的孩子把她带回家的那个时刻也没有这样令我万分诧异。
那是某天清晨,痴情的追求者一连在楼门口等了她好几天,每次都超过半小时,然后等我们出来便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始终保持四五步的距离。她停下来,他也停下。她转过身盯着他,忽然把头昂起,嘴巴向着天空,发出惊世骇俗的声音。在此之前她的叫声短促,有爆发力,一两声便停止,或者低吼。我从未听过她如此连贯的长声嗷叫,好像在说话,在解释着什么,如此长篇大论的倾诉,对,是倾诉——不仅是她,我也从未听到过她的同类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我确定那是属于狼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再一声递送一声,仿佛狼群在旷野里召唤同伴的秘语。她不断地诉说,时间超过十分钟。我呆立在原地,对面的人也傻了。大约十分钟后她停止了,扭头就走,我反应过来,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她离开。
我疑心自己还在梦里,出现了幻觉,她只是一只被当做宠物的六七岁处于发情期的成年犬啊!回头看时,那只一言未发的柴狗,短毛黑嘴——她的追求者,没有拽着主人跟上来。
第二天在路上遇见,两只狗互相低着头各自走过,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再无交集,似乎从未遇见彼此。这就算是撇清了吗?我为此叹息不已。她另外的追求者,看到她先摇尾巴,又过来用鼻子碰碰我的裤腿,请求允许的意思非常明显。虽然不懂狗狗的语言,却能猜到她们的心思,主人不准,生而为宠就不能违拗,连爱情都割舍了。
谁不希望子孙满堂啊!但是她现在已经老了,相当于人的六七十岁,哪里还能冒险生育呢?我的虚言被她当了真,每天出去都东闻西嗅,认真留下自己的气味。可是今年夏天的时候她又有了怪异之举,令我哭笑不得。
大黄是只长毛狗,尖嘴巴吊眼梢像狐狸,白围脖,白手套,坐在那里回头看,腰肢舒展,自带妩媚,尾巴动动就讨人喜欢,她沿着路边走两步跑三步,东找西寻,遇见同类就过去打招呼。她转着圈闻闻路边树,嗅嗅挡车的红白杠的隔离桩,抬起一条腿小便——她学公狗撒尿!她不是一个小妞吗?
这样的行为出现过好几次了,树下,墙边,她都干过,我由惊掉下巴到笑骂一声了事。
她显然没有意识到我在笑话她,兴致勃勃地体验这种恶趣味,高兴得摇头摆尾。
然而她的脾气大了起来,一段时间总是不听话,想要去哪里就必须去哪里,野心勃勃地想当老大。我们常在路口发生争执。我拐弯儿,她就坐在地上耍赖,不动声色地等着我妥协,骂她狗东西,冲过去又舍不得打她,她见我靠近立刻带头过马路。
她会过马路,站在路边等汽车过去再走。执意要穿过设了关卡有人站岗的小区去河边。自从新冠疫情防控以来,附近的胡同口关的关堵的堵,熟悉的路走不通,她不愿意绕道儿。我们小区的北门上了锁,她能从底下半尺高小洞钻过去,可我过不去啊!她耷拉着尾巴,尾巴尖翘起像个笤帚苗苗,奇怪地望着我,“爬出来呀给你自由……”
那天,她过马路,走到中间,忽然停住,蹲下不走了,示威似的看着等待绿灯的汽车,司机师傅不敢开,吓得我赶快回来抱走她。为此大伤脑筋,嘱咐家人抓紧绳子不许放开她。她小时候被一辆要发动的汽车蹭到过,趴了一个星期才好——难道她还记仇?她失去了自由,出门不愿走远,坐在一辆停着的汽车后边瞧着我。我和她捉迷藏,故意躲到别的汽车后面让她找,她会撅着屁股鸡啄米一样先从车底下搜索,很快就转过来,静静站在脚边,等我低头,反倒把我吓一跳——想要甩掉一条狗,真难!
小区里停了很多汽车,可以走动的空间有限,并且经常为停车占位电话挪车语言粗暴发生纠纷,甚至闹到派出所,后来在几栋楼之间空地围起一处活动区域,周围砌了一圈儿半米高水泥台,隔一段距离楔几条竹板充当椅子,汽车开不进去,矛盾没了,尾气少了,孩子老人有了跑跳和锻炼身体的地方,人气足了。
有时带着大黄晒太阳,也进去坐坐。我在台子边,她就在我脚边趴卧。她的记性好,喜欢老地方,假若我不想去,她便站下等,领着我去。可是,又有事了!
一群早锻炼的老头老太,拿着彩扇呼啦啦过来,站在小广场跳舞,喇叭放在我和大黄旁边,我拉着大黄赶快走开。看时间已经9点,也该让地方了。某天不到8点,一群人过来散开,打太极拳,离着我们五六步的距离。本想站起来走开,一时心痒,跟着比划几下。大黄追到我脚边卧下,近处的女子好奇,笑眯眯多看了她几眼,最前面带队的一个老头儿不乐意了,说话不中听:要是狗会打太极拳,我们把地方让给它……打拳的位置坐着一只狗算怎么回事儿……
我有点恼火,是嫌弃狗?还是骂我呢?拐弯抹角儿,让我有些下不来台。旁边女子赶快解释,小狗挺老实的,可是她在这儿有点分心……我拽起大黄就走,那个女子和颜悦色,我就不能再较真儿了,人家上了年纪,底气足,大黄在这里总归不妥。但是仍觉得窝囊,回到家里气哼哼不想说话。大黄感觉到我的戾气,钻到床底下,转回头把下巴贴到地板上拿眼睛溜我。我笑起来,要是认真在那里刀枪棍棒的招呼,狗狗也会小看我的吧。
再遛弯儿,我尽量更早一些,避开人群。大黄极少挑衅别的狗,路上遇到比她个子大的都躲着。但是只要有猫走过,立刻箭冲过去,吓跑了为止,若是猫不跑,她马上急刹车退回来,虚张声势地汪汪。这样猫走她追,猫停她也停,当做游戏,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娱乐项目。
她不想男朋友的时候对同类基本漠视,同院从小一起长大的白狗朵朵看见她就摇尾巴,但是她根本不给人家机会,靠近了就“啊”地一声,公鸡一样嘴头啄过去,好像女孩子瞧不上别人,没风度地让对方走开的神情,凶相毕露,调转身藏到我腿后。后来我才知道那只狗做了结扎手术。
她有自己的审美。大黄选中过没有尾巴的柯基犬,花儿一样的博美,黑白脸的边牧,有一次竟然对大块头的金毛咬耳朵,金毛好像听懂了,大脑袋在她的头顶上方不住乱点,尾巴乱摇,好在金毛听话,被主人牵着,匆匆而去,几次回头,也就罢了。后来大黄退而求其次,前几天不屑一顾的笨狗她也主动搭话,但是终于还是放弃了,“汪”的一声跑开。我口里嗔怪,心却放回到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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