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没有辜负

终是没有辜负
文/凝露折花


　　上完最后一节课，结束了和你们一起学习的日子。一切都已打包，岁月的梯子按时接走了细碎的时光。很多相遇就是这样啊，偶然，抑或必然，这已经不重要，我只要开始在纸上下笔，心，就会涌上千般温情，好像我蓄谋已久，只等待此时打开笔帽，落花纸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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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8月30日，我和这所百年名校的第一批学生——亲爱的你们在课堂见面。导言课，讲为什么学历史，我精心准备，在以往的基础上，加入了现实的实例与道具，比如湖南女孩钟芳蓉进入北大考古系的热闻、网剧《隐蔽的角落》里的原生家庭问题、历史剧中的错误，我拿了拜阿司匹林的药品，说明科学与品德的关系，我让你读了过去学生给我的信，通过这些，引导你们知道什么是历史，学习它有什么用，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味道。

　　许是有新鲜感，许是先入为主，从你们眼里，我看出了惊喜和好奇。下课了，你和我交流，老师，太喜欢你的课了，收获很大，有些犹豫的选科坚定了。我说，还有很多时间考虑选科问题，不要急，不过，你喜欢这个课，老师很高兴！

　　因为有了你们，我又拾起多年前记日记的习惯，三言两语，把我们之间的点滴小事记下来，每件都是悦心的。是的，开心的事要专心记下哦！

　　开始时，你们因为我的特殊身份，上课有些拘谨，中规中矩，影响了发挥。我喜欢课堂是活跃的，思维的活跃，精神的飞翔，思考问题而不是学会答题，这对历史学科十分重要。我调侃，是不是被我的身份吓到了，我原来的学生说，我是最爱笑、最温柔的老师，在课堂，我就是普通的历史老师，没有官职，没有特殊要求，希望在这里，我也是那个你们喜欢的历史老师。你们笑，鼓掌，气氛顿时活分了，像个课堂的样子了。

　　我以为这才是正常的师生关系，在一个充满恐惧与小心翼翼的课堂，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培养不出具有人文精神的学生的，如果没有了人文精神，学习历史就失去了最基本的意义。

　　我喜欢我上课的样子、你听讲的样子、我们互动的样子，我们都专注于一事，尽情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有时候我会因为不经意的瞬间，一些角落里沉默的对视、简单的对话、会心的一笑，爱上这个班级，喜欢上每一个纯真的面容。

　　我记得第一次上晚课，一个小时的课，你们听得特别认真，我戏称你们都是夜猫子，天越黑越兴奋；我记得你已经明确要选物理学科，还是那么认真上历史课，每次测试，你一个准理科生历史成绩突出，我可不可以说，你是理科生中历史科目学得最好的？我记得你经常有问题要问，一学期下来，问题问得越来越有深度；我记得你说，这个问题是新鲜出炉的，还热乎呢，我忍不住笑，感觉你好像捧个奶油面包来了似的；我记得你说，老师，我们宁愿不要您买吃的，想要您出的书，而你们，追着要我签名，写几句赠言，我笑，我又不是明星；我记得讲古代史，我加入地方史，分享自己去水手营子探访青铜权杖的遭遇，你们被猪圈里出土的文物笑歪了；我记得讲抗日战争，你们不知道空军航校旧址的那座古建筑时，我惊异的表情；我记得光荣榜忘掉了你们中的一个，你们面红耳赤为他仗义执言；我还记得那份明朝状元卷，下课你还在看，啧啧称赞：多好的小楷啊……

　　做了30年教师，于我而言，也许对教书生涯的爱不是三五天的热情，疾风暴雨式的，也不是回顾中的怀念，沉浸在对往昔的留恋中，这种爱就是光阴本身，年深日久便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带过的每一届学生，不见得都记住名字，但我们之间的那些故事总在心头，成为我生命中最鲜活的一部分，自有意想不到的丰盛，也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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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自由交流大多数是在课间，短暂而富有人情味。

　　早早去班级候课，你说，老师，咋来这么早？怕迟到挨说呗，我笑。真实的是我想多和你们接触，更深入地了解你们，毕竟你们是这样优秀。看到你和小伙伴们在嬉笑，一本正经地宣布：“我是在以一个鬼魂的名义和你们说话……”原来你百度自己的名字，和一个逝去的人同名，你说，大家善意地笑，课间欢声笑语。这是孩子应有的样子，真实、自在、友善，有说不出的美。

　　讲六朝历史，说到南京。下课了，你围着我，分享去南京的见闻，一起探讨南京的项链一样遍布城区的法桐，我说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一则学生趣味广告，我们都笑了。那一刻，我感觉特别幸福，因为在真实状态下，什么教育都有可能发生，老师教育学生，学生又何尝不是丰富老师的阅历呢！

　　十一后的第一节课，我把趣味运动会拍的照片拷到电脑上，你们的开心溢于言表，下课了还津津乐道。我发现，你们和我的视角完全不同，很少看镜头下c位的人，专挑旁枝末节里的有趣瞬间、或者背景里的无意间的表情欣赏，然后哈哈大笑，被笑的你也不生气，自言自语，我那时想啥呢？

　　每次下课你总是和我探讨一些历史问题，你读过那么多书，有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们的交谈。你提出问题，我感觉更多的是在谈论自己对一些事件的看法，喜欢和你随便聊，是互相促进的。你是班级最高海拔，读了很多台海关系的书，也是个小专家，虽然我们交流不多，但我记得坐在后边的你每次认真听讲的神情，记得每次跑步时高高抬起的脚。

　　而你呢，那一次，拿着书满楼找我，请教学习历史的方法，我一一解答。你说，谢谢老师，不好意思，占用您太多时间了。后来，你历史考了年级第一，我说，老师要奖励你，不仅仅因为你的成绩，而是你锲而不舍的学习态度，我送你一本我自己写的书做纪念。最后一节课下课，你站我身旁说，老师，我们说说话。我知道腼腆的你想表达一下不舍之情，是的，无需太多的语言，彼此都会意，都懂得。

　　用心感受你们的真，你一言我一语，结下细水长流的情谊……

　　少年不惧岁月长，凡常之间，光阴缓缓。今天，坐在电脑前，这些瞬间像一朵朵细细的花儿，飘落襟前，花径风甜，款款落落皆是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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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了个手术，之前并没有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术后上班第一天，我在校园见到你，远远地，你张开臂膀拥抱我，老师，太想你了！大家都在念叨，老师啥时候上班呢……那种久别重逢才有的特殊喜悦让我非常感动。我常想，你们喜欢我当然好，我觉得比喜欢更重要的是你们的信任，信任是你们交给我的最诚实的心，我怎敢慢待？

　　寒冷的冬季，大课间和你们一起跑步。好久没跑步了，三圈，我怕跑不下来，偷偷跟在你们后面，跑不动便于溜掉。每次你们都用热情的眼神、挥动的手臂欢迎我，让我信心百倍，一直坚持到最后。主持的老师说，我在带领全校跑步，真的不是，是你们带着我在锻炼，你们才是我的榜样呢。

　　你是我的科代表，给我送作业本，进办公室说话轻声轻语。我想，你一定是看到我办公室旁边就是学长的教室，怕大声会打扰他们。一个为他人考虑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让人心生好感。仔细端详，总觉得你的气质如栀子花般，是旧庭院里的，香气清净幽深。那香不是浓得发腻的那种，是自然的，内敛的，自带的，可能你自己都没注意到，那淡淡的芬芳优雅播撒，让与你交往的人，神情一下子娴静下来。那是静气，你们这个年龄很难有的气质。

　　记得你和几个同学当志愿者，在寒冷的室外，尽心尽力。你还让我读你写的短小说，我仔细欣赏，情节紧凑，对话精炼，真的很不错呢。你常来问问题，渐渐熟悉。每当做对了事情，你都喜欢说：哇，太棒了！那神情是孩子气的，是可爱的。

　　有一次上课，讲得忘我了，到讲台边趔趄了一下，你们提醒我注意安全。下课，你和几个同学默默推开讲台，打扫了里面的灰尘，然后把讲台向那边推进很多，那边就是我可能摔的地方。你们说，这下就好了，没事了。小小年纪，这样不张扬地为他人着想，让我内心温热。新年了，你送我贺卡“立红女神，你气场强大，气质高雅，平安喜乐，工作顺利”，还画了一个美丽的王冠。太喜欢你称呼我立红了！那是专属于我铁中孩子的称呼，经你一说，瞬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仿佛我不是老师，也不高高在上，你也不是学生，已经成熟，而我们，已是朋友。

　　你们是那样相同，顽皮、开朗、真诚、有情有义，你们又那么不同，每个人都自成一派，有自己的无伤大雅的小个性。遇见，欣赏，陪伴，真的不必总是拥有。也不必担心，你们在成长，让人越来越欣慰，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美好前途。

　　以后回想起这段时光，你们会和我一样依旧觉得鲜活滚烫，值得热爱与珍藏吗？每一段认真走过的路都会被钤记，每一个互相映照过的灵魂都会有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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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期而遇，共同陪伴，又彼此成全，双手都沾满成长的喜悦，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吗？

　　一次上课，阳光透过窗帘正好刺向我，下意识地皱眉，用手遮挡一下。靠窗户的你不声不响调整着窗帘的角度，直到让我避开阳光。我说，谢谢！你让我想起多年前我的学生也是这样做的，新老学生都用无声的行动呵护过我，爱，本质是一样的。

　　下课，你偶尔也在老师周围，就那样静静看着我，不做声，以为要问题。你说，老师，没事，就是感觉您太美了，想再看看……说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我是个平凡的女子，貌不惊人，哪里能称得上美呢！新年前，还是你，等着我，只为跟我说一声，老师，新年快乐，明年见！

　　去上课，你递给我一个小点心或者糖，你给我一块巧克力或橘子，你说，妈妈亲手烤的蛋糕，老师，您一定要尝尝啊。这些我都一一笑纳了，带回办公室慢慢品，我不想浪费你们的一番好意！我知道，送人东西与接受礼物不一样，你送出的一定是内心特别想给予的，你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一种想法，可能直接，也可能孩子气，但老师懂得那是一种分享，夹杂着感恩与信任。喜欢愿意分享的孩子，今天分享物品，以后就有可能分享思想，在分享中都领受了自己想要的那部分，都在壮大自己，也在丰富他人。

　　我知道你们中的大多数在高考选科中不选历史科目，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的生活并不只有高考。当初，我们不因为功利而相聚，只为相识而庆幸，共同走过了一段难忘的路程。我因你们而忘却了很长时间就存在的工作中的倦怠、忧愁、烦闷，一门心思投入到教学中，内心清醒而宁静。你们因我而重新认识历史，试着用历史的眼光打量现实生活，用学到的知识解决现实问题。特别是你们不因为喜欢某一学科老师，而感情用事地选择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方向，我多么愉悦地看到你们在慢慢尝试理性而慎重地进行选择啊，对自己负责，对所学热爱，老师的欣慰莫过于此！

　　最遗憾的是我记住了你们中的大部分，没能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与脸盲有关，与戴口罩有关，也与记忆力减退有关，但我知道，远远招手的一定是你们，参加活动介绍我时，掌声最热烈的一定是你们，对外班同学夸我的一定是你们……我会摸着你的脑袋说，怎么没戴妈妈织的漂亮的小黄帽？我会对考前紧张的你说，别太看重成绩，努力就好，要享受过程。

　　你们也会让我反思自己的行为。一次，处理学生违纪，严肃批评了这个班级的学生。你说，老师，外班同学说你可凶了！我说没有啊，我们老师可好了。是吗？我打了个激灵，没有意识到暴怒之后需平静地教育，否则，教育无效。暗自告诫自己，以后批评学生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你们是我生命中的阳光和空气，它能悄悄将我心中累积多年的悲凉和苦涩化为无形，仿佛回到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有了生命的十足底气。我于是忽略了自己在泥巴路上的跋涉，也不写被虫咬、不写冷，因为苦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甜成为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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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离别来临，没人教我如何好好说珍重，道一声再见。其实，我也不敢说。

　　遇见与分开常常是匆匆一瞥之间，一转身，一挥手，很多人和事就随风而逝，等反应过来时，你已在下一趟列车上，不管有过怎样的故事，不管双眼望向何方，列车都会隆隆向前。更多的时候，甚至都来不及挥手，说一句道别的话，就被塞进车厢，被时间裹挟着，呼啸前行。

　　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你悄悄把一封信放在我的桌面：“趁分班前最后一天，把心里话都告诉您。感谢您一个学期的陪伴，无论我们最后是否选择历史（科目），您的每一堂课都讲得非常认真……您面对我们时常脸上挂着微笑，不管是男生女生，学习成绩是好是差，您都不在乎，您的一张笑脸开向所有人，却又让我们十一班人感到了一种偏爱，属于我们，独一无二的偏爱。……您经常记挂着我们，每逢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您总给我们带来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也许每个人分到的并不多，但是吃到嘴里，就如同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很甜很甜，我们也看到别班同学艳羡的目光……您没对我们发过火，哪怕我们是一群最调皮的孩子，而我们在您的呵护下愈渐成熟，终于没有辜负您的努力。”美好的回忆，经亲爱的你一写，瞬间定格为永恒。

　　那些我们一起认真走过的路，铺陈在你我未来的旅途上。也许我一生最值得骄傲的就是拥有这些美好的记忆。可以无悔地说，终是没有辜负啊，你是我生命中的珍贵礼物，也愿我也是你人生中的美好回忆。此去光阴漫长，不管多么艰难，愿你依旧清澈如许，把自己活成一个光明体，光足够耀眼，就远播四方，光如微弱，就惠及身旁，永远拥有发光的本事。

　　而我呢，尽力把最简单的教书生涯过成最美的样子，安享教室里最普通的日常，保有生活中发现美的能力，做好手中的小事，坚持、耐心、宽容，眼界伸长，视野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