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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缤纷109】[浅蓝]秋日旧山河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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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旧山河

    秋日下午,街道被阳光与阴影切分成不对等的两部分。朝南的一列店铺浸在阳光里。朝北的书店则堂奥狭小,光线黯淡,顾客寥落,干瘦平胸的女营业员坐在收款机前,埋头忙着十字绣,一幅一米长的红梅图,针针线线穿引,似有用不尽的日月等待消磨。众多教辅书的对面,排着几十本名家经典,闻一多先生的《红烛》也在,最后一本,素白的封皮上已有手印的脏,在众书中等我将它带走。

    没有袋子可提供,就用当年读书时熟惯的姿势,抱着这本诗集出了门。顺指点,踏上前往山脚下的路。

    夕阳懒懒下沉,光线像薄薄的金粉东涂一条,西抹一处。这座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车水马龙,正呈现出新旧对峙的凌乱。名叫文庙巷的旧胡同,前朝的庙堂若在,倒真有兴趣去拜一拜,但不用想就是旧址无存,空顶个虚名罢了。两边现代的水泥小楼与风雨剥蚀的旧砖墙相夹杂,一架又一架的爬山虎在墙上仍然大面际绿着,尖梢处泛出淡红。拥挤的小巷里,居然还藏有一个极小的院落,似果肉里包着的一个神秘内核。门楣上书“城隍庙”三字,两边对联是“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门前一团刚烧过的纸灰,尚未被风吹散。隔着纵裂的门缝,窥见天井中有一神龛侧立,地上放着蒲团。

    巷路高高低低,布满灰尘,散落沙石,转过一个挥发出臭气的露天大公厕,走进东西走向的僻街,颇有几所老院子,一溜溜的旧屋,鳞鳞瓦页间长着丛丛枯败的细草,半掩的大门望去,有深长的绿苔如墨的院子。几个老太太坐在自家门前叠明晃晃的金帛,十月一烧寒衣的日子近了呢。

    迎面遇上骑电动车的黄衫美妇,我往她拐出来的地方走,大山忽到近前。山前兀立着一个古老的旧城门洞。曾经沉重的城门与雉堞起伏的高大城墙都了无影踪,只剩这门洞,像石像仅存的巨大头颅,在苍天之下,青山之前,众多民居房舍的合围之中,高大,厚重,质朴,严肃,悲郁,穹顶依然有着旧时完美的弧度。块块叠垒的青色墙砖都被严重磨损风化,失去了颜色,棱角与平面,露出内部粗陋的质地,衰败的样子,似乎一触摸就会碎成一把粉末来,事实上,它仍然质地冰冷坚硬,毫不理会我手心的温度。这是几百年前的物事?每块砖都默然恒久地安守自己的位置,有不辩解不动摇的坚持,一并开始漫漶消失的还有这些砖石上的手印,刀痕,箭伤,血迹。灌木、藤蔓、苔衣、秋草、灰尘与蛛网共同结成一领蓑衣,攀援,覆盖,装点,庇护,年年岁岁朽了又生。洞口倒挂下来的枯枝上还找到一些猩红的果粒,是野生的枸杞子,这是深秋,若春天来这里,碧草旧墙,野花冷蝶,会更好看。

    穿过寒郁的两三丈深的门洞,眼前天光豁然,古老的护城河清凌凌地流淌而过,冒着寒凉的水汽,遇到坎时翻出白色小水花。台阶下有黑衣妇人在弯腰洗衣,水底人的影子与油润的黑色水草起伏不定。有小虫细声鸣叫,鸟在树丛中嘀溜溜发声。我前前后后,将这山河城门,衰草夕阳看了又看,心里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又近又远,隔着急速变幻的历史云烟,当年的烽火箭镞,厮杀呐喊,勇士的血和戍卒的泪,似乎都在眼前一一浮现,霎时又都像泥沙静沉水底。

    现代文明的推进像蚕食桑叶,眼看不远处新的民居正越盖越多,越盖越高,包抄之下,这样的旧城洞还能残喘几时。洗衣的妇人说,本来要拆掉了,几位老婆婆出钱保了下来,还在门洞下修了到河边的水泥台阶。今日我见到它,是最后一面,还是将有缘重防?想此生转折变化,忽然落脚于此,这是怎么的缘分,或者此处也原是旧朝桑梓地,亦未可知。故乡就是他乡,他乡就是故乡,世事轮回,如何没有可能。

    对面名为锦屏山,一座残山。颇有几处被大面积砍削,露出骨骸一样的白色山体。山起伏不大,像一架宽宽横着的屏风,被黄绿的低矮灌木稀疏覆盖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此山沧桑雄健却缺乏气度,一座海拔不够惊人的石山,土质贫薄,不能藏奇珍异兽,也不能长芝兰嘉木,它是羞惭于自己只能世代为子孙供些造屋的石头。如今,连石头也不被需用了,子孙们纷纷离开这座偏僻小城,到远方打工,然后在山一样高的楼上,买一套小小的公寓安家。这座石质不够名贵,只能开野花长矮树的小山,像血肉干瘪的老父亲,还守在家乡张望。

    沿河往下游走。一路上尽是院落低陷的农家,也有泥墙颓败的荒园,门前墙角都种着红辣椒和倭瓜,丝瓜,黄瓜等植物,藤蔓伏低就高,密密交缠,随处乱爬,叶子有些萎黄了,瓜儿时隐时现,有的却还举着黄花。

    走上小桥,桥对面有一座庙宇,金彩红漆地立在山脚处。远望了一会儿,问明那辉煌的新庙并非妇人所指,真正的香山寺正是半山腰逶迤而列的几排灰色古建筑。

    暮色渐渐呈现,岚气让苍莽的山体多了空茫,让古庙多了层神秘,归鸟正兴奋在返回山中的小巢。我不敢上去,抱着那本白色的诗集,在风中伫立徘徊之后,转身往来路而返。天黑之前,我要回到繁华的小城中心去,虽然在那些交织的路口,我永远笨拙得找不到方向。

    挖掘机在远处仍然轰鸣着推进,两三个工人在近处忙碌着建屋的灰沙,那只刚才追着我吠叫的小卷毛狗已经默认了我微微一笑的情谊。谁家门前,翠枝高举,红芍朵朵。又经过一架繁茂的扁豆,果荚累累,还满开着大片白色小花,香气清淡,如蝶如星,在风中翩翩,好像记错了时间,还仍然过着它不败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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