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30】夕阳红

夕阳红
    14年9月，女儿从乡下转到城里读书，天天接送，校门口比菜市场还拥挤，找地方泊车，突然看见一所平房山墙脚茂盛着花草，这地儿不错。开过去泊车，那儿已停了几辆车，但还有个车位。好歹停不进车去，不是角度不对要蹭别的车，就是马路牙子擦了轮胎。正生闷气，一老人站车前，笑眯眯地说：“左打轮。”蜷起右胳膊往回收，指头蜷曲，像握着方向盘。“停”他右掌竖立垂直左手掌。从后视镜看到，右后轮刚好挨着马路牙子。打方向盘扭正前轮。下车谢老人。
    谢啥？老人登台阶进了花圃，莳弄起花草。
    您养花呢！好兴致。
    接送孙子后没啥事儿，就种点葫芦瓜蛋养养花。老人古铜面庞清瘦，花白头发浓密，一笑，眼眯成缝。用铲子挖起丛黄花，移植到花圃边缘。“这花瞎地，趁摘完了金针花，挪到边缘，根抱住土，要么土都掉落路面了。”
    等于倒茬呢嘛。
    房山墙朝马路开着门，台阶到大门台阶间形成一个两米宽十几米长的花圃。黄花叶被秋霜染黄，披覆着，耸着的白茎秆顶结挨着结，夏天不少收获黄花吧。刺玫枝叶间还零星摇曳着几朵艳粉花朵。菊花正翻卷着黄色流苏，紫色流苏，散发着特有的芳香……
    这么热闹的花，没人摘？
    有。花种了就是为人看啊。走。接孩子去。老人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土，抬头看看太阳说，再有3分钟就放学。
    我拉拉车把手。老人爽朗地笑了，车放我花圃边没事儿。
    我诧异，看太阳判断时辰，可是老农的做派，尽管是常识。心头涌出暖意。女儿原跟妈妈在乡下，儿子跟我在城里。今年儿子到外地读高中了，就接女儿来城读书，可女孩不比男孩独立性强。近期校门口抢孩子事件频发，越发不放心女儿独自上学回家。几次接她迟了，看着她在校门口等我的孤独影子，见我后委屈的笑容，心头涌出酸楚，孩子刚到新学校，没伴真孤独。一次开会，放学铃响了，校长说，再强调一点。想请假接女儿，听他说强调一点，忍着不快等他强调。校长强调起“抢孩子事件”，更加重我的担忧。我祈祷着他快点强调完，祈祷着孩子没事。校长强调完这事说，再强调最后一点。我已不想听他强调什么了，心头闪现孩子独守校门的情景。甚至想到几个人引诱孩子上了校门口一辆轿车。我怨恨自己这个念头。一位女老师站起，跑到主席台，低声跟校长说了几句，扭身向会议室门跑去。老师们齐刷刷向她行注目礼。电话铃声骤然响起，视线聚焦到我，我掏出电话，走出多功能厅接电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喂。您是----？
    我是凯小于海泉。你是马融家长？
    心“咔嗒”一下。怎了？于校长。
    马融独自在校门外等你。我巡查发现，她告我您的电话。
    我马上到。我向楼梯跑。放学40分钟了，那么多老师等着接孩子，还开屁的会。
    于校长说，啊？您开会？别急。我陪孩子等您。
    谢谢校长。我马上到。一路大雨，心急火燎，车嘭地撞上前车。他妈的。下车，满脸堆笑向司机道歉。他笑笑说，接孩子吧？啥也别说。咱先接孩子去。您到“爱车修车”修车。我是邮政银行的小郑。说我就行。我说，没事。有保险。小郑说，说我撞的不用钱。
    老人问，想啥？车来车往的，可不敢走神。
    我歉意笑笑，每天接送孩子。烦的。
    呵呵呵。每天陪孩子上学放学多好玩儿。噢。你们年轻人该谋事业。在哪工作？
    五中。
    我最佩服老师了。以后你有事时，我能接孩子回我家，陪孩子看花草写作业。你下班来接。
    到了校门口，老人拉我登上校门对面小卖铺前高台阶，跟孩子约好地方。孩子出来好找你。
    每天在老人花圃边泊车。到早了，就欣赏他莳弄花草瓜果。
    春风料峭时，松软土地就顶起包。几天后，苞芽探头探脑顶出地皮，没几天就长成丛丛绿叶。羊角葱从地基边冒出，韭菜也摇曳起来，散发辛辣刺激嗅觉。老人操剪刀修剪牡丹菊花枯枝败叶。见了我，笑笑说，今天早啊。看着老人娴熟动作，恍惚置身乡下菜园，给茴子白捉虫子，给窝瓜苗上羊粪，壅土……
    初夏，花圃的花高高低低，到处都是。黄花丛叶茂密，已冒出嫩绿箭杆，箭杆顶部抱起骨朵。牡丹阔叶间骨朵微启娇唇，玉笑珠香，花粉得浓厚，色泽艳丽，风流潇洒，富丽堂皇。刺玫花鲜艳欲滴，花瓣有露珠痕迹。老人掐空瓜花扣在小窝瓜顶花。掐黄瓜苗的头。顶西红柿旁枝。“一天不顶头，就长疯了。”黄瓜秧吊着的小黄瓜满身刺，黄花向地吹着喇叭。感恩土地给她的营养？淡绿西红柿洇着红。大爷。你这是真正的绿色环保瓜蔬。
    我不上化肥，从河滩收集羊粪追肥。
    暑假，没机会欣赏老人的园圃，但一看见花就想老人花圃该姹紫嫣红吧。
    秋天。老人的园圃那叫热闹。窝瓜蔓顺老人绑的草绳爬上院墙，头探上屋顶。瓜蔓吊着几个窝瓜。老人在砖墙上钉了木橛，用草编了草窠兜着窝瓜，窝瓜泛着暗红。小时挨饿，天天掐院墙吊着的窝瓜，窝瓜布满指甲印结的痂。老人随手摘了几个西红柿，舀瓢水洗了，瓣开递给我，尝尝。西红柿肉瓤鲜红，干净的红渗着白沙，好像沙糖粒。咬一口，香甜溢满齿颊。地道味道。没有超市西红柿那种塑料味。我贪婪吃相惹笑老人。别急。咱先接孩子去。回来给你摘些，回家吃。
    小孙子文文静静，戴副眼睛，笑眯眯地述说学校的事儿。回到园圃，老人摘西红柿，孩子跑回家拿出塑料袋，装了西红柿，叔叔给您。
    冬天。泊好车，盘桓着。等老人？欣赏他的花草？园圃堆着雪，滋养埋着的花草宿根。有些花移植到花盆，挪进屋里了。花架上那盆蟹爪兰分枝直立，绿肉质一节吐出一节，尖头触突泛紫吐着粉花，花朵中间又冒出花朵，层层推出娇嫩的黄蕊圆珠样柱头。老人出来，笑笑，噢，早来了？走吧。
    女儿读初中后，学校不路过老人花圃，我偶尔路过，看到老人还莳弄花草果蔬。花圃更姹紫嫣红。
    17年圣诞节，一商场搞了个圣诞晚会，压轴节目吃蛋糕。商场做宣传，说做了个30多平米的蛋糕，免费吃。女儿听同学撺掇，嚷着去吃蛋糕。不想让她看艳舞，捏准时间，直接去了吃蛋糕那儿，找旮旯角等待切蛋糕。
    嗨。有人拍我肩膀。掉头。老人正笑眯眯地看我。
    您也来了？怎没带小孙子？
    老人从身后拉出一小孩。带孩子看看大蛋糕。
    嗯？不是去年那小孩。
    老人看我诧异神态。呵呵笑。老大那个到市里读了。这是老二家的。
    老人比以前多了些白发，头顶泛红，头发稀疏了，脸膛更红了。您还那么年轻。
    老人笑着说，敢老？老二的孩子还得接送几年。还有闺女的小孩呢。
    我常路过您花圃。花草还打理的那么鲜艳。
    明年夏天再去摘瓜果呀。
    家人就稀罕您那绿色环保西红柿黄瓜呢。念叨多次了。
    你女儿好吧？
    淘气。我指指圣诞老人那儿看热闹的女儿。
    叫回来。人乱杂杂的。看挤着。切蛋糕时咱过去给孩子讨些。其实这些东西不干净呢。
    保安吆喝：切蛋糕了。人们一拥而上。小孙子乖巧地抓着老人的手，眼巴巴盯着人们端着的蛋糕。女儿推我，爸爸。去抢蛋糕啊。那个圣诞老人端着两纸碟蛋糕过来了。阳阳。来吃蛋糕。小孙子抱紧爷爷的腿，把头埋在爷爷两腿间，偷瞄圣诞老人，眼神惊恐。老人惊愕地抱住小孙子，疑惑地看着圣诞老人。圣诞老人说，张院长。听不出我是谁？老人突然一笑，阳阳。别怕。接过圣诞老人手中的蛋糕。圣诞老人揭起道具，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人。老人说，小达？怎干这了？
    没人用，只好干这些看不见人的工作了。老院长还带孙子？
    嗯--------人老了。只会带孙子逗趣儿了。小达。还好吧？唉-------
    凑合着养家呗。您老夕阳红呢。
    看着我诧异神态。圣诞老人说，老院长资助我儿子读大学呢。
    昨天霜降日，下午7点下班后，骑自行车到凯小附近包子铺买包子。路过老人园圃，晚霞红得发紫，耀眼黄花叶披覆在栅栏上，刺玫叶子还绿得葱茏，一朵粉嫩玫瑰颤巍巍闪亮枝头。菊花瓣流淌着紫色，流淌着黄色，芳香一路追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