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悟
2022-01-11经典散文
[db:简介]
1.京胡
琴担、琴筒、琴弓,因为凝结了竹木的精魂和演绎者的精神而具备了嘹亮高亢的特质。角色的唱腔和情感也就沿着琴声不断攀爬在音乐无往而不胜的意境里。
京胡的性格是如此明亮纯粹,毫无杂质,以致于像《夜深沉》这样的曲子也能被它演奏地充满激情和光芒。游走在京胡的音符里,人的情绪立刻会丰富饱满起来,不自觉地随之舞之蹈之,闭上双眼,陶醉于音符的敲打,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有独立的愿望,甚至提拉着拖鞋的脚趾头也能随之摇摆。浮世的幸福,往往充盈在这样的片刻里。
光用耳朵听,其实还不能尽得京胡之妙。高超如燕守平那样的大师,其演奏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右手执弓,左膝落琴,俯仰起落之间,回旋悠扬之际,陶然足以忘却尘世的一切。那种境界,京胡不再是京胡,而是演奏者生命的寄托和精神的光华,是红尘繁华和喧嚣的阻隔器。每次看到这样的神态,我都会涌起无限的艳羡和神往。
2.梨花颂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沉睡在这个冬天的意识,被一曲婉转清亮的《梨花颂》唤醒。
似乎每到冬天,人便容易陷入一种荒芜之境。记忆的荒芜。灵性的荒芜。意识的荒芜,荒芜得好像要同这个季节的万物一样沉睡过去。无患子的叶子已经落尽,枫叶也已经落尽。树林变得日益稀疏,但日子照例琐碎,仿佛密不透风。
倦怠于阅读。倦怠于行走。倦怠于关注身边的事物。倦怠于脚下这座城市。倦怠潮涌而来,和岁月的方向恰好相反。岁月汹涌而去,倦怠汹涌而来。每天来回走在同一条街道上,听着这首《梨花颂》,才能真切找到荒芜中的一缕存在感。掩映在梅派神韵中的梨花意象,让人想起春天,想起遥远的青春,想起天生丽质的杨贵妃,想起咏叹不绝的千古情思。高亢的唱腔有着某种扭转时空拔救灵魂的功能,将人从尘俗中提升出来,于是,每个字的倾吐,都似乎是从自己胸腔发出的呐喊。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呐喊的是什么。
3.同光十三绝
古老的肖像画卷,呈现的是一段段群英聚会的历史,是一个个定格血脉精魂、不可复制的华彩瞬间。肖像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们自己,但形态自然,须眉细腻,表情各异。他们代表着人生和历史舞台上的各种角色和表情。生旦净丑和喜怒哀乐。经过时光的淘洗,人们已经分不清程长庚与鲁肃,杨月楼与杨延辉。谭鑫培与黄天霸。徐小香与周瑜。时小福与罗敷,哪一个是真正的主角?哪一个的喜更甚愁更浓?
这也许正是戏曲的魅力,所有的尘世情感,都浓缩在一板一眼的刻画里。
我们都是这幅花卷中的角色,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但不是英雄,没有固定的唱腔,没有固定的表情,或者说所有的腔调和表情都已经被庸常冲淡,已然模糊,有时连自己都无法知道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有舞台,可以瞬间凸显这些腔调和表情。但生活并不是舞台,生活充满了各种混乱的角色,斩不断理还乱,有时连低声念白都是一种奢望。
4.西皮流水
再也没有比这种板式更能充分表达情绪的叙述方式。书写也不能。书写有时候在唱,唱春天的花,秋天的景,唱远去的往事和童年的故乡。有时是在念白,有些夸张,带点抑扬顿挫,习惯于自我沉迷式的拉长音。西皮流水不同,它是情绪饱满之后的喷发,是忍无可忍的爆发,是人间所有的块垒在胸中形成的羽箭连发。
佘老太君在见到杨四郎时的悲愤,李后在见到亲生皇帝儿子时的哭诉,穆桂英再次挂帅出征前的表白和康概激昂。都是刹那的往事奔涌情绪如潮,仿佛灵魂风雨尽洒江天。可惜生活中难有这样的流水腔,你必须保持隐忍,保持说话的正常分贝,然后将情绪隐藏内心,等待时间和岁月来慢慢消化。有时你也必须专心于打,类似于一个武旦,唱的少,打的多,以打的形式表达喜怒哀乐,以打的形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几乎所有的戏迷都喜欢西皮流水。高洪波就专门写过西皮流水。其中的窍奥可能在于,人人都喜欢那种淋漓尽致的抒发,因为风雨过后,灵魂的天空透亮。
5.青衣悟
青衣无一例外代表着女性。这些女性往往有着绝世芳华,有着细腻柔婉的闺中情愫和绵长如缕的缱绻愁思。她们风度凝重,行为端方,气质含蓄。她们经历过尘世风雨的洗礼,懂得世情的凉薄,更有着顾影自怜的高贵。她们曲身尘俗,心智和情感没有闪展腾挪的余地,于是,一颦一笑,一起一坐,一咏一叹,都是风情。
寂寞嫦娥舒广袖,人间尤物是青衣。有人说,青衣是一个梦,是一个女子的魂。这样的梦和魂,体现在一个云手,一个盘腕,一个转身,几步圆场里,体现在咿咿呀呀、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唱腔里。青衣常常以梦幻般的形式走进凡尘,她们悠扬的唱腔借着水面,传到红楼梦的一帮男女耳朵里,通过夜晚的旷野,传到鲁迅的童年里。有时,也借着黄昏的来临,在喧嚣的霓虹中穿透耳膜,叫疲惫回家的人浮想联翩。
辗转在名利中的灵魂,每一个都接近青衣的情思。琐碎的生存和无形的禁锢,让我们总是惦记那个诗和远方,然而,却常常只能俯首垂眉,暗想心事,向往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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