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歌手

　　老狼的那首《流浪歌手的情人》让我注意到身边的这个城市有很多流浪歌手。二十年前，我在北京打工。天桥里，马路边，常能看见抱着吉他盘腿而坐的歌手。他们面前摆着一方饭盒或一个小钵儿，长发遮住眼睛，低头唱歌，歌声忧郁。我常常被这样的声音打动，甚至有些羡慕他们那种想唱就唱的潇洒。

　　现实中，哪有那么容易想唱就唱呢。他们背后的每一段流浪经历都可能浸透着辛酸和泪水。我不太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流行音乐的。上初中的一天，逃课去县城，听到郑智化的一首歌，“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那个时候我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眼前一派迷茫。仅此一句我就听得泪眼朦胧。不知道那点光是什么，但我相信它一定有。
      
      步入社会，每当路过一首好听的歌或路边的一位歌手，我都会驻足。用心去欣赏，感受音乐带来的共鸣与震撼。年少的我多想成为一个自弹自唱的流行歌手啊。不在意舞台有多大，也不管是在桥洞里或是马路边，只要能尽情地唱出心底的声音就好。
　　
       生活中的我也蓄起长发，从外表上模仿他们不修边幅的态度。民谣和摇滚的磁带攒了一堆。用北京话说，这小子有点儿颓了。那年回家过春节，表姐夫的目光揪住我的长发不放。听说为了我的头发表姐和他还吵了一架。原因是姐夫对我反感，一个打工者装什么艺术家？表姐袒护我，我弟爱怎样就怎样，不需要别人管。
      
      我知道黑豹乐队成员为了买乐器卖血的经历，许巍走穴唱歌露宿街头的艰辛。他们都做过流浪歌手。但他们都是勇敢的人，为了热爱有着不顾一切的激情。也不是我不够勇敢，多年的打工生活逼着我走近现实，吃顿饱饭都难，理想也只能跟着挨饿。

　　虽然现实赶走了理想，但对音乐的痴迷仍是有增无减，只是不再做当歌手的梦了。也许是觉得心灵空虚了，有一次去报摊买了一本文学杂志读起书来。就是这本薄薄的杂志改变了我，一有时间就躲在书城里看书，包里总是塞着一本杂志。

　　喜欢终究是喜欢，若遇上打动自己的歌曲还是会反复地听。越长大越能明白生活之中没有“最”字。在时间长河里一次次改变着自己。直到把这个坚硬的字眼磨得软和，这也归功于文学的滋润。

　　生活充满动荡，几经辗转，我两次南下深圳。这一次已是二十年之后。在深圳的工业区里，常遇见一群爱唱歌的人。他们在公园的草地里，夜间的广场上，对着来往不息的人唱着自己喜欢的歌儿。音响将他们的歌声传递很远，也吸引了许多男孩女孩的目光。深圳很多黄家驹的歌迷，他们喜欢家驹音乐里的精神，没多少人还记得那个年代的郑智化。这些热爱唱歌的南方青年更不会知道北京马路边流浪歌手的故事。他们的音乐和对音乐的认知很追潮流，充满朝气和个性。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拿起公园里一个哥们儿的话筒，唱了一首老狼的《麦克》。“麦克你曾经远远飘荡的生活，像一只塑料袋在飞翔，麦克你曾经像一只船长满了离离贝壳显得荒凉，麦克你再度回到这城市……”，那晚有点凉，人不是太多，曲终也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对我来说，在那么多人面前唱完一首自己喜欢的歌真的不容易，心情很是愉快。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竟哭了……有一天，一个小伙子背着吉他走进网吧。我是这里的网管。对背着吉他的他很有好感。他吃完一桶泡面上了会儿网就拿起吉他弹唱起来。一首《天使的翅膀》回荡在网吧里的各个角落。我不介意他在网吧里唱歌，只是那些专注于游戏的网客大声反对。他放下吉他。我们聊了起来。

　　他是湖北人，来深圳这个工业区有两年了。这之前在一家电子厂打工，已辞工几个月了。他说身上还有一点积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得省着点花。还在上班的时候，放工后经常和几个有着共同爱好的人聚一起唱歌。他说，人多的地方唱歌是锻炼自己。很多人为歌声鼓掌，也有一些醉汉和小流氓来捣乱，有几次演出都中途叫停了。看着眼前的他，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只是他比我更有勇气，敢在人多的地方大声唱歌。他二十出头的样子，透过说话的语气能感受到他的年轻和干净。我很认真地听他谈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和遐想。我说，你可以教人弹吉他收一些学费，有机会也可以教教我。

　　中间有阵子他一直候着我跟他学吉他。他迫切地期待着，把我当成了一个不错的准学生。其实我也并不是敷衍他。他的出现再次勾起我对音乐的向往。只是我的爱好越来越多，有时在电脑上码字，两年前又摸起毛笔，若再学弹琴生活肯定会出乱子。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我同他解释的时候，他已进了一家工厂，说好久没有唱歌了。

       他的模样算得上英俊，棱角分明的一张瘦瘦的脸，眼睛很干净，抽烟的样子酷酷的。我听过他自己写的歌，那是一首情歌。淡淡的流露出他们这个年龄所独有的忧伤。或许是听的情歌太多，也或许是过了爱呀恨呀的年纪，他的这首原创没能感动到我。但写歌本身是一件多么酷的事情。

　　过了有三个月，他又辞掉厂里的工作到一家酒吧里唱歌。在酒吧里做事情，不是老老实实唱歌就能应付过去的。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遵循他们的游戏规则。“追求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尊，我看不习惯，也不会去做。”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半年后背着那把吉他回了老家。看他在朋友圈发的视频：在院子里、街道上弹唱，还爬到屋顶上唱歌。人已返乡，歌声却还在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