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又飞

女儿叫姝含，长到二十多岁，高中毕业时考上了在北京的大学，连读硕士后，经过一番求职打拼，又在那里落下了脚，找到了属于她的一间办公室。可不知为什么，这么些年，我没有写下关于她的一篇文字。一般来说，可能是她的言行还没有真切地打动了我。可静下心来想，她有很多方面，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在我的心目中，女儿就像一只候鸟，在日照和北京之间飞来飞去。放暑假了，她如期地回到了石臼的家里，等秋高气爽了，就整点行装，在日照站坐上进京列车，夕发朝至。放了寒假，还是如此，等过了元宵节，在北京的学校又召唤她了。我看着这只候鸟连飞了七年，不仅在北京那边安顿了下来，还收获了爱情，找到了她的另一半。
我想，只要在她看来日照的老家还在，这只候鸟就会一直飞。只是现在飞得没有先前那么频繁了，除了家里有了什么事，她会逢叫必至，就是闻节日而动了。今年春节，在腊月二十七，她又提前订了高铁票，背着行礼回到了家里。媳妇已放了寒假，可能很长时间没见到的缘故，高兴地要去车站接她，她在电话里玩笑着说，车站离家就那几步远，外边正传着新型冠状肺炎疫情，就不劳妈妈的大驾了。
女儿从小到大，算是省事的了，很少有事烦到我和媳妇，我想这是来自她逐渐形成的自立性格和自理能力。高中毕业时艺考，她背着行囊省内省外、北京南京地到处跑，在北京上学时还能找到学校办公室的秘书岗位赚到生活费，在宿舍或到小姨家，能下厨房做饭，样样精致，并且炒菜得到了亲戚中很多人的点赞。于是我就想，女儿已经长大懂事了。
前段时间，我工作中遇到了一些靠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并且还反反复复，弄得精神都要崩溃了，而这些事又是她爱情收获的另一半所擅长的，每到关键的时候，她就派他来助力，于是我就见到了未来的闺女婿。他和她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本科是省内的第一学府，学土木建筑的，毕业时跨专业考上了法律硕士，并且还顺利通过了全国司法考试，真是令我寡目相看。
闺女婿身材魁梧，高大英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在家中的客厅里见了面，很是礼貌，自我介绍的第一句话就说，叫我小高吧。他姓高，长得又高，因为年轻，又是晚辈，就谦称小高，很是自然。听了我的情况之后，他的路子驾轻就熟，事理分析得头头是道，让一时迷惑的我有了豁然开朗之感，也增强了我把事情处理好的信心。
小高很清楚我的心思，每次回来到家，总是在外边请我一顿好吃的，比如海鲜，比如羊汤，然后就开着车，拉着我去一些景点，看开阔的大海和攒动的人影，他说这样能开阔思维，点亮精神。我认为他说的和做的，全是为我量身定制的，除了来自他自身素质所致的悟性，还有女儿的支招在里边。
吃饭时，按理道会喝一点酒的。我平时就有喝酒的习惯，小高又来到身边，喝酒的兴致自然就会高起来。小高看起来也能喝一点，因为开车，他总是自谦地说，您慢慢喝，我陪着您喝点水。我说，好呀，你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碰着杯，我喝酒，他喝水，相得益彰，喝完两杯时，他就说，咱们吃饭吧。于是他就把酒杯收走，端来了汤和饭。
国庆中秋假期，他和女儿都回到了日照，见过几次面，都是很匆匆，在忙他们的事，临回北京的头一天中午，我和媳妇让他到石臼的家里吃饭。他带着很谦和随意的样子来到客厅时，我说，怎么来的？他喝了口茶水说，坐公交车。我心里暗暗一惊，这可是他第一次没开车来。媳妇和女儿做了一桌子菜，香喷喷的，我说，你没开车，咱们喝一杯吧。小高笑着说，好呀。
两瓶杜康酒，是小高带来的，还是高度的，包装盒上长了蓝色的毛点点，看似乎很久陈了。开了一瓶，杜康酒果然不一般，曹操的“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的诗句，跳跃在我的眼前。这可能是小高想了好久才决定带的酒吧，寓意很明显了。“忧从何来，不可断绝”，即使有酒，也没有稀释纠结，因为清醒了，眼前还是现实。他先喝了一口，脸色立即彤红，五官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咽下了，嘴张着往外哈气，那不能喝酒却想硬要喝酒的表情，跃然脸上，让我拿着的酒瓶，不敢再往他的杯子里倒，他原来不能喝酒。
临了他给自己和我各倒满了一杯，陪我喝完了后，很坚定地吐出了几句话：世事无常，人都是经了三节四节走过来的，没有一直平的路，没事咱不找事，出了事咱也不能怕事，有事得攥紧一把信心闯过去。这让我再次感到小高思想的高度，睿智，从容，魄力，我想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十分贴切，让我在既定的毅然决然中看到了希望。那瓶酒，只喝了一半，饭后就放在了餐桌后边的置物台上，每每坐在餐桌前看见它，心中就像点亮了一盏灯。
女儿回家了，我问她小高什么时间回来，她没给出准确的时间，就说，得很晚了吧。是的，小高做的事，靠的就是认真和时间。等回到自己的家里时，已经是除夕的下午了。他打电话说过来看看。媳妇说，都这个点了，你还是回老家吧，那里有很多事需要你做。他就不再坚持，他的家里最近也经历了不少事。一夜过了除夕，已是满大街、满频道的口罩了，疫情沸沸扬扬起来，主动在家隔离，就是最大的亲情了。
假期延了三天，疫情没有缓解的迹象，倒是更加严重了，每天的实时疫情在束紧着渴望向好的心景，初六吃晚饭时，女儿说，得回去了，晚了既没有了车，可能路也封了，再说单位来通知，规定上班的那天必须到岗。媳妇说，行呀，早回去，在宿舍准备一下，好上班。于是第二天就忙着回北京的准备。最大的忙就是女儿说的消毒酒精，去北京可能买不到，得在家里买一些带去。
于是她就和小高去浮来春公馆那里排队，又去银座那里排队，买了一大包成瓶成桶的酒精，带回来像个宝似的，旅行箱里除了一些必须的物品，里边全是酒精了。我说，到车站人家让带上车吗？女儿和小高都不敢肯定，就说，碰碰运气吧，让带就带，不行你们就给拿回来，然后快递过去。媳妇说，这个想法好。
晚上吃饭时，媳妇和女儿又做了一桌子菜，说是过了年这么长时间，也没坐在一起吃顿饭，明天你们要回北京了，咱们就好好吃一顿。坐在餐桌前时，我看见了那半瓶杜康，我说，小高，喝一杯吗？坐在我面前的小高讪讪地说，这么久了还没喝，就不喝了吧，放在那里也挺好的。我听了立即就会感觉，是女儿早就和小高说好了，吃饭时不再喝酒的。
女儿有心，小高会意，都是对我的关爱。我不再要求什么，品尝味道，吃好年饭，是一年之初的美好心愿，就让那半瓶杜康先放在置物台吧。纠缠在心的事情也处理完了，往后的日子，还会有一些美好时光，需要点亮心情，攥紧信心，扎实地去羸一把。饭后媳妇帮着整时女儿的东西，我和小高在客厅里喝茶聊天。他说，我们一走，就离得很远，照顾好阿姨和自己，有事就给姝含和我打电话。他的话触到了我的内心深处，让我禁不住有泪在眶里涌，可还是忍住了。年轻人，多么懂事啊，连两个人的先后也分得清楚。
我曾跟女儿说，你去北京上学可以，可留在那里工作，太远了，我和你妈妈年龄越来越大了，有事一把抓不过来你。女儿说，现在交通这么方便，用不了半天的时间我就可以回到你和妈妈的身边；通信这么发达，您想听声音了给我打个电话，想看我了微信上点击下视频，所以远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心想，自己的女儿仍像孩子，体会不到做父母的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媳妇就起来做饭，下了水饺，做了一盘蒜泥蘸水，把正在睡觉的女儿叫起来说，快吃饭，还得去接小高。在老城区接上小高，车就往高铁站开去。到车站时，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女儿就让我和媳妇在站外停车位等一下，疫情期间送客的进不到候车区。把行礼箱从车里拿出来，小高拉着，说了声再见，招着手往站里边走。
把车停在站外停车位上，我和媳妇走了回来。媳妇扶着不锈钢的栏杆，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声音弱弱的，几乎听不见，可站在候车室里的女儿回过头来。媳妇流泪了，没有多少话的她，这个时刻表现出了自己的感情。我看见了，心里酸酸的，此时的女儿张了张嘴巴，在手机里说出了一句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然后再也不敢回头地转过身，去安检仪的另一侧提行礼，不多会儿，打过电话来说，疫情期间特别对待，消毒酒精顺利通过安检了，你们放心回家吧。
媳妇放下手机，默默地跟着我，往站外停车位走，我回过身用手机给车站那别致的大楼照相时，看见她低着头捏着手机，瞅着脚下的水泥路，脑间应该是一片空白。回到家，我看见了她和女儿的微信聊天。
媳妇说：你走得越远越好。
媳妇说：其实，你在我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媳妇说：就是不在身边，离我近一点也好，可是你去了那么远。
女儿说：妈妈，我会好好工作，争取以后有了能力，通过高铁线把您和爸爸接过来，那时我会依偎在您的身前，轻声的问，妈妈，想吃点什么，女儿给您做。
女儿说：妈妈，为了您，我愿做一只候鸟，我飞起迁徙之日，是你想念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