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我的母亲大概一米五左右，父亲背地里常损她道:“矮子矮，一肚子拐！”

　　别看我母亲个子小，确实在家里很强势！她最狠。父亲不敢惹她，我们都怕她。父亲母亲常常睡得半夜一觉醒来，在床上吵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一睡这头，一个睡那头。我和姐姐睡阁楼上，被他们吵醒了，也不敢作声。

　　母亲从来不花钱。我问她您一年会用掉一百块钱吗？“我到哪里搞一百块钱去！我恰(吃)饭恰出来的钱啊！”我们都知道她是家里管钱的，父亲说她只进不出。父亲身上也是有钱的，都是小钱。比如买买烟啊！买买盐啊！买烟是我母亲默认了的，因为我母亲也抽烟。她烟瘾不大，一天两三根的样子。有时候一根烟抽到一半，摁熄火，留一半下次抽。她说心气疼才抽几口的，每每母亲心气疼的时候，在床上翻跟头。现在想想可能是胆结石。每年春天发作一次，冬天发作一次。她只说是老毛病，疼到自然服，就好了。从来不肯上医院。喝水都吐，吐出黄色的苦胆水，有时候还吐出来一条蛔虫。多则半个月，少则一个星期。古怪的很，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也没有饿死？大病的日子，父亲给她捶背，递水漱口，倒呕吐物。母亲的言语温和了许多。疼到实在受不了“杨厚哎！我要死！我要死了！”父亲安慰道:“老毛病了，哪里会死撒！”

　　等到母亲病好了，依旧是一把手。我们家有小菜园，母亲打理的寸草不生。我们家从来不花钱买小菜。鱼也不要买的，都是下雨天我捉的，鸡鸭都是自己家养的。只有客人来的时候买点猪肉豆腐干子什么的。因为来客人，母亲不会骂父亲。要是父亲自作主张剁了猪肉回来，母亲就骂:“好吃懒做的东西！恰(吃)去死！”父亲也不作声。我们都习以为常了。我们家蒸个鸡蛋，母亲从来不舀一勺子喝，但是撒在桌子上的鸡蛋花，母亲收碗筷的时候，直接去舔，而不是用抹布搽。父亲讲她，叫你吃你不吃，到桌子上舔！还有我们家的剩菜母亲从来舍不得倒掉，都是她包了。

　　母亲从灶屋跑到堂屋，又从堂屋跑到灶屋，跑进跑出，舀米，淘米，洗菜，烧锅，骂骂咧咧，骂父亲不给她帮忙。猪鸡巴尻的东西，狗鸡巴尻的东西，砍头的，结八代的！这个“结八代的”不是骂的我们蛮？

　　难怪有人说谁在家里不讲理谁就占上风呢！

　　但是母亲在外人面前是很讲理的人。不管他们吵的多很，有客人来，母亲马上闭口不谈，笑脸相迎，端茶递水。因为父亲是个裁缝，有人送布料上门做衣服，。母亲客气地留人家在家里吃饭。家长里短跟客人唠嗑。晓不得多亲热。

　　我最讨厌母亲骂我“妈的逼，小瘟逼壳子！狗日的东西！”丑死人了。所以我们尽量不惹她。有一次不记得为什么事妈妈骂我了，我在阁楼上呜呜地哭，哭了很长时间，又不好意思歇下来。当时心猿意马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母亲在楼下听见了:“不要脸，哭哭笑笑，别到哭嫁的时候也笑了起来噢！”感觉母亲在笑，我现在想想也好笑。

　　小时候我经常挨揍，挨揍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逃跑是多丢脸的事啊？我要勇敢一点！母亲的小竹条劈头盖脸地刷！直到母亲的小棍子打折为止。我恨地“你死了，我一滴眼睛水都没有！”还是没有说出口。

　　母亲虽然吝啬小气抠门，我读书上学她带我去报名，票子数的哗哗响，毫不犹豫。家里蒸鸡蛋，只蒸一个鸡蛋，一碗打两个鸡蛋都是奢侈。被她晓得了，都要挨骂。说我们不会过日子。

　　母亲又好客的很，有人吃饭她喜欢给客人夹菜。什么好菜夹什么，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吃。她到别人家做客，也不吃菜，基本不动人家的荤菜，只吃点小菜。主人也学她，帮母亲夹菜。母亲把碗塞到桌子底下:“好了，好了！有了！有了哇！够了哇！”

　　母亲常常讲，坐在人家桌上上，吃的是自己的东西！人家到你家里来，端板凳给人家坐，就是给自己坐。

　　母亲起早贪黑地做事，“早起三日抵一工，免得求人落下风！”

　　真正感受到母亲的爱，是在我出嫁以后。

　　我感觉她爱我的孩子胜过爱我。

　　我姑娘出生的时候，柔软的乌黑的头发盖到了耳朵。乌溜溜的黑眼珠两边直烁。我母亲津津乐道无数次跟我父亲描述“像个精兔子样，神气的很！两个眼睛直烁！”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后来的母亲背也驼了，牙了掉了，还没有落完，稀稀疏疏的。满头的银丝。不再骂我们了，也不再骂父亲了。只是依然爱操心，仿佛离了她，地球不转了。到我家里来，拎拎米袋子:“哎呦，可怜啦！米都没得了蛮！”

　　“姆妈哟！米恰(吃)完了，我不晓得去买啊！您真会操心！”

　　母亲嘱咐我:“姑娘哎！带孩子是大事！做家务是小事。宝宝睡觉了，你再洗衣服，做家务。不要急，一颗草一颗露水珠。娃娃不是和尚，总有一个婆娘。”

　　我一个人带三个小孩子。姑娘六岁，乾乾坤坤一岁。母亲常常来帮我带孩子。

　　儿子六七岁的时候，我们挤一床。母亲睡我们脚头。她窸窸窣窣伸过来一只脚，大拇指夹了十块钱捅捅儿子。儿子拿了十块钱，开心的要命。现在他们还跟我说这件事来着！这是外婆留给他们最后的最快乐的游戏！

　　母亲跟父亲争争吵吵一辈子到老，他们是钻石婚姻。2013年的春天，二老相继去世。前后不到十天。我觉得母亲去世后，等满了月，我把父亲接到我家里来住的，我来好好孝敬他！父亲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几天后无疾而终，追随母亲而去了。我心里好内疚，常常梦见父母亲。相信那些爱还在！他们在天上祝福我们！

　　2019.5.12写在母亲节[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