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坝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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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坝
溪水拥着溪水来到青石矶以后,本来是顺流直下的。
如果那时我是青石矶旁的黄檀,或者是丛黄荆也行,我就会看到我老爷爷怎样在青石间开凿出深深的凹槽,装上厚实的闸板,拦出这一方水域来,从此有了地名青石坝。
水闸合上后,就有二圳水穿过我家坡上的菜地和坡下的鱼塘,也经过四古家的果园和队上几千亩农田,溪水做出个太极图案游乐一圈后,又汇入燕泉河。
那时候我小,想吃鱼的时候,就把瓜箕丢到家门前的溪水中,等鱼儿进去——瓜箕是一种是用竹子编制的,开口很大,收口很窄,形成倒刺,鱼虾可随便进却不可回游出的猎渔神器;然后,我就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等,等到中午或者晚上都可能,必有好大一堆鱼虾拎上来。
除分流的二圳水之外,主流漫过闸板就形成一幕水瀑,有些像美人长头发飘起来,乌石基座会敲出些带节奏的音乐,垂涎着鱼虾的水鸟,偶尔和唱一番,它们是吃饱了鱼虾撑撑嘴巴。
坝上水面,如翡翠雕成的水袖,常常是风,翻出了河流深处的隐密,近观细看,从河流尽头甩下来的,也确实象纤纤女子飘动的裙摆:沿着裙边望远去,水纹会渐渐收拢,至平静;沙中的河蚌,也是这样装扮自己坚硬而斑斓的外衣,它们将河水的笑容,刺青在自己身体最张扬的地方。
最清澈的河流不是水可见底,而是青石坝某一天水退去的时候,河床铺着雨花般晶莹的沙,掬一把,放在掌心,搓一搓,有金光烁烁,拍一拍,它们又跳回河的家园,不愿离开养孕自己的母床,而你的手不染纤尘。
燕泉河,纤细的河,从仰天瑶山深闺初来,山泉有多甜,它就有多纯。
坝上有很多种类的树丛,树荫里各色嬉戏的鸟,它们上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原生舞剧,蜂四季飞舞,菜地因而挂上了更多的蔬果。
河坝两旁的树,有些像分开护岸的哨兵阵列,虽然高矮衣着不是那样整齐划一,却因而有了错落的美。站得最高的,要算红豆树,挺拔,伟岸,这么高大的树,叶却细细的,结的果子也只有绿豆大,红红的,甜甜的,红豆浆果是喜鹊的最爱,喜鹊啄食的时候,还忍不住要笑,要叫。
长得也高,曲曲折折伸出老桠的是乌臼树,乌臼树最爱倚老卖老,它的粒子也只有红豆大小,白色,但不经制作不可食用;刮秋风的时候,摘下来,送往药材店,能来不少钱,我有一个学期的学费是卖乌桕籽换来的;所谓枯藤老树昏鸦,老树大约指的是南方的乌臼树,一落叶全成了满瘤疤的树骨,就像明春不可能再绿的沧桑样。
最青葱的莫过于柚子树,当它还结着青果的时候,我就偷摘了。顺便,在河岸采些桑叶回家养夏蚕,那些爬动的肉团,有着细细的眉纹和无限的冰凉,能够消解夏日乡村孩子奔跑的热汗,让孩子静下来。
柳树最不为青石坝河岸人家喜欢,除了它对着水镜梳妆时风情万种外,它爱掉头皮叶子,知了也爱吸吮它的液汁吵闹,每每让游水的孩子生厌。
坝上的河岸,有乡间最宽容最坚实的古道,高高的树荫像一方方凉亭,坐在凉荫下,望着流水,数着穿梭的鱼,目光跟着粼光游走,再看的时候,就不知道它们跑到哪里了;看不见水中鱼的时候,会看到牛在岸上散步,鹅鸭在梳理羽毛,还有盛放的火艳艳的石榴花。石榴,我们称为神木,那时母亲从河源的瑶山寨嫁下来的时候,就是沿神木花开的河道乘花轿来坝上的,她的婚姻也是神圣的,父亲说,那时候,瑶山最美的她笑面如花;母亲来了,就生出了哥姐我这窝小崽崽。
这样一处河坝,儿时的我觉得宽阔,及至长大了些,某一天的清晨早早起来,沿着坝上向南方之南一路步行,坝路的深远,也只有六十多里脚程,徐霞客在此止步,我才知道坝上的空间是多狭小,而世界真大。
一条河流,某一处沙涌,某一眼井泉,也都是流体的支源,河以远者为正源。在无数条溪流的跋涉中,我终于停留在七子石山脐一处湿漉漉的泥石前,这里不断地沁出滴滴珠泉,它就是燕泉河最终的河源了吗? 仰观山顶上还有十几株我叫不出名字的古树,根须紧紧地握抓着山岩,阳光从树叶中穿出来,如根根悬垂的彩虹,山精雾灵在幻化着露珠,沿着叶脉,跑下树梢,这又算不算坝上泉之源?
其实最纯的水就是来自上天的给付,它们经过大地绿意的接引和大山心胸的滤涤,才成为人的生命之源,我若一滴水,从乌石坝时光的沙粒中长出来……
时光恍惚,悄悄地,我的母亲就老了,有了太多的皱纹,就如乌石坝河谷的清瘦梅花。
曾经弯弯曲曲的河流,已被改成笔直的水泥暗渠,曾经诗意存在的坝上,已被耸立的楼盘占位。反倒是这时候的细流,像我进了城的年迈母亲,关节时不时患些病痛,闹些堵害,燕泉河流淌的河水,也变得有些像她昏浊的老泪。
一条清澈的母亲河不见了,我无奈大世界这样变化,有些事情不可能让我抵抗,只给我选择,我最能判断的风景,它无法与喧嚣为伴,只存在于寂寞的边地,或者某一个飘去的时段。
青石坝,实景已成幻像,覆盖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时间前缀词——曾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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