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记忆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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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习俗
( 马horse) 吃粽子
小镇街中央一间铺面卖粽子,一老太婆常年在门前包粽子。老太婆端坐手编玉米秸团上,就像观世音端坐莲花座。左边大盆泡苇叶,右边笸箩分放江米、红枣,一罐红糖,身前炕桌,桌前大盆。抓把苇叶,在水里一漂一摆,几挼几折。苇叶成了一个倒圆锥体,往锥体倒勺江米,塞几个红枣,三折两折就是一个三角粽子,用细苇叶丝捆死,在苇叶稍绾疙瘩,丢进大盆。积攒半盆,一中年妇女端了进铺面,半小时后,街道就飘起清新糯甜粽香,又半个多小时后,妇女端出一盆粽子,粽子湿漉漉胖胀了许多。我幻想,小指头勾苇叶圈,带到教室念书写字,文字也飘香。
“买粽来——”吆喝声把粽香曲里拐弯传向小镇旮旮旯旯。
一老头左手拖这个小孩来买粽子,小孩后燕窝留着一绺头发,俗称“救命毛”,孩子想挣脱爷爷的控制,拽着爷爷跑,爷爷哪能跑起来呢。放了手,孩子就一个摊头一个摊头跑着看,摸摸这摊头的泥塑面塑,摸摸那摊头的细麻杆编的鸟笼,停步皱起鼻子四顾,突然向买粽子的跑去。香。香。老婆婆递给他一个粽子,孩子掉头看爷爷,爷爷笑眯眯地摸着胡须,踱过来,摸出钱递给老婆婆。10块钱的。孩子方眉开眼笑,让爷爷剥粽子吃。爷爷小指头勾了一包粽子,踱步走开,孩子乖巧地跟着走。
黄米粽子瓤黏,咽不下去,黄米与枣在喉咙处像蒙了眼转碾道的驴,绕来绕去打转转。我不能吐出,那是家乡最上台面的黄米做的!江米粽子比黄米的好多了。
原平粽子也包黄米,方头愣脑的,是恒山粽子的三倍。
去年端午节前天晚自习,学生黄文星送给我一袋粽子。我委婉拒绝。整个自习,黄文星低头不语,下自习,她追上来硬塞在我手里。端午早晨打开,是江米粽。浓浓粽香,很享受。
绾索儿
儿时,端午早晨醒来,感觉脖颈手腕脚踝紧紧的,都绾了五色丝线。头天傍晚,妈妈从针线笸箩挑选红黄青白黑五色线搓索儿,我问搓索儿干啥,父亲说,五行学说上,白青黑红黄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蕴涵五方神力,驱邪除魔,祛病强身,使人健康长寿。
端午,到野外玩,易被毒虫侵害,大人就给孩子绾五色索儿,趋避毒虫;系索儿时不许说话,可小孩没禁忌,要嬉笑,大人只得趁孩子睡熟了绾索儿。索儿不可拽断丢弃,只能在夏季第一场大雨或第一次在河里洗澡时,抛河里,意河水把瘟疫疾病冲走,小孩健康平安。
索儿就像哪咤的乾坤圈混天绫,我们下河游泳捞鱼儿,钻沟逮松鼠拔兔草,水里爬泥里滚,河里的水蛭水蛇,沟里的蛇蝎獾狗等毒虫,见了五色索儿,以为神物,望色而逃。没等到夏季第一场大雨,身上的索儿就磨掉了。
1994年端午前天,我从学校回家,没见到父亲,他到镇里去了。我到村头迎接,果园主人邀我进窝棚拉呱。晚8点,劈雷在头顶炸响,闪电照得窝棚惨白,电视“啪”地黑屏。我陡地想起还没见到父亲,拔脚冲进雨幕,高一脚浅一脚趟水试路,踩实了换脚,踩空了试探。前面隐约闪起光线,我心跳起来,父亲来接我了?兴奋中泛着酸楚,黑漆雨夜,我没接住父亲,他却来接我。听得对面喊:哎——是妈。我心头一热向前跑,一脚踩在坑里,崴倒了。光影颤动。妈踩水跑过来,我挣扎着爬起,搀住她,妈说,你出来五个小时了。你父亲回来,出来找你,没走几步崴了脚,让我来找。赶紧回家,给你绾索儿。索儿?我眼前闪出幼时手腕脚腕绾着花花绿绿索儿情景,呵呵。我都念大学了还绾索儿?妈说,外面邪气重,戴上辟邪。
父亲的脚腕肿了,妈用酒精给爹搓,又给我揉。揉过,妈把灯泡放低,纳起鞋垫来。她知道我神经衰弱,灯亮着睡不着,用报纸做灯罩罩住灯泡,说,一会儿就纳好了,你明天走时垫上。
第二天,我手腕脚腕真绾了索儿。妈正给我收拾东西。
回到学校,同学们见我手腕脚腕的索儿,好奇地询问。几个学妹羡慕地凑过来,小马哥的妈妈是个艺术家?能让她给我做个吗?
鞋垫是五彩丝绣的, 脚像小童时冬天放学,妈把我的脚抱怀里般暖和。
今年端午,孩子买了五彩链绾在手腕脚腕,腰间挎着香包,以此为美。她并不知道绾索儿的故事。
插艾蒿
恒山习俗,端午在门楣上插艾蒿。
乡人有腰疼头疼肩膀疼的,说中风了,找小磁钵儿,用艾蒿加工成艾绒,在钵儿里点着蘸酒艾绒,等艾绒烧完快速把钵儿摁在腰眼,印堂等处,熏烫穴道,小磁钵儿就粘在肉上颤巍巍晃。好长时间后,小磁钵儿掉下来,留下个红圆圈印,就像在他们身上打了印戳,腰肩膀头就不疼了。
春天,艾蒿刚吐毛茸茸浅灰细芽,药香入鼻,像剑麻气直冲脑门醒脑。艾蒿从梢到根,浅灰色逐渐转绿,真想嗅弄。艾蒿茎枝叶和菊花的一样,但菊花比艾蒿老些,艾蒿年年发新芽,自然娇嫩。艾蒿根系发达,触须从泥土中汲取养分,枝叶舒展身段,收获阳光滋润、清洗、淘染,张扬成一丛丛郁郁葱葱的绿瀑。
曹操在《短歌行》唱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苹即艾蒿。
读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为什么拜梅花鹿?鹿鸣是读书人的精神支柱。说白了喻指皇权。而苹暗指人才。
其实,艾蒿更是百姓庸常生活用品。艾蒿有天然化学能力,把水分养分与干燥阳光置换成氤氲浓郁的香气。
端午期间,只要在村里,我就从塄畔拔几束蓬勃生长的艾蒿插在门楣,剩下的编草绳。在土地写字的鸡嗅到药香忽扇起翅膀,猪嗅到药香哼哼撒欢儿,牛羊嗅到药香哞哞咩咩叫,药香飘满院落。
秋晚,农人收获回来,从屋檐取艾蒿绳点着,挂在树枝,幽幽艾香迅速散落满院,蜜蜂等昆虫喜欢香气,还帮植物传粉,蚊蝇嗅到艾香,四处逃窜。农人洗脸,提溜个马扎坐树下吃饭,饭毕,把脚伸进泡了艾叶的热水,从烟袋挖锅旱烟叶,从树缝掏出打火石火镰艾蒿绒,“嚓嚓”打火星引燃艾绒,摁进烟锅狠劲吸。农人躺在凉席上,在艾香缭绕中与眨眼的星星唠叨收成、家里的喜事。微风拂来,艾蒿忽闪着火眼,亮一下,慢慢暗了;风再吹,艾蒿再忽扇火眼,再亮一下,慢慢暗了。农人瞪着忽闪的艾蒿火,盘算明年的养种;或眯了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摇蒲扇,在艾蒿香气中想心思。皎洁月光从树枝间筛下,艾蒿香气在月光中飘浮,院落成了仙境。
脑门点酒
父亲给我们讲《白蛇传》,我往他身边挤。他推开我。
我问雄黄是什么。父亲让我查字典。
我厌恶雄黄,可我更怕蛇。我想到野外最好带雄黄,碰到蛇,就用雄黄喂它。父亲哈哈哈大笑,你敢喂蛇还怕蛇?
端午,父亲照例往院旮旯倒酒,说万物萌生,毒虫睡醒会扰害你们,倒酒逼逼它们。父亲坐树下就着粽子喝酒,说端午要给孩子脑门点雄黄酒,说着用筷子沾酒点我们脑门。我说,雄黄有毒。他说,咱喝的不是雄黄。饭吃多了也有毒性,啥事在于适量,少喝点酒促进血液循环,对身体有好处。
我不小心割破手,父亲用酒洗破处,揉揉肿处,说,酒能消炎。伤口火辣辣的,我能感觉到血豁啦啦流淌,舒服剧透。我喜欢上酒味道。
蒸糕爷喜欢喝酒,喝多时,蓝蓝红红的火焰苗从蒸糕爷喉咙往外喷。
酒是打火罐的必备品。磁钵儿里点燃蘸酒艾绒,烧尽时快速扣患处,祛风湿。
雄黄有毒,毒性能解毒。酒无毒,药性可治病健体。
恒山人最是实践先锋。把南方节日大大方方地拿来,与家乡文化联姻,以自己审美尺度、重组成张扬着浓郁地域特色风情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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