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姨
2022-01-11经典散文
[db:简介]
一
石马,浙西北的一个小山村,离县城五十公里。在流行私家车以前,只有一辆五十四座的客车每天两趟往返于两地之间。快端午了,石马村的主妇都在泡糯米、洗箬叶准备裹粽子。
下午两点左右,路边卖菜的小摊前围了不少人。这条蕲蛇泡酒真当好。五百一斤太贵了,便宜点的话我也要买。不要说五百,八百一斤都不贵,这样的蛇难得啊。咏梅,你要发笔小财了……叽叽喳喳,热闹着。
一条濒死的蕲蛇在地上的网兜里蠕动,不时有人拎起网兜好奇地查看。
咏梅是我母亲的表妹,因为姓庄,我叫她“庄姨”,过年六十三了,其实她不过比我母亲小了几个月而已。她头上粘着几片茅草的碎叶,微卷的刘海因汗水分成几绺,紧紧地贴在额头上。两条长而细的麻花辫一直垂到胸部以下。她时而蹲时而站,听着人家的议论,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当有人问她能否便宜些,她抿嘴摇头。
山上的蕲蛇这几年越来越少了,一年中难得听到有谁打到。庄姨的这条蛇上秤后显示三斤八两,还活着,更是少见。
“咏梅,一千五百块钞票卖给我!”负责村里水电站的郭志元说到,庄姨还是摇头。
办竹制品厂的杨国庆掏出一叠钱,“嚓嚓”数了二十张,递给庄姨:“不用问别人了,给我吧!”庄姨伸出舌头轻轻蘸了点口水,一张张数着钱。“多一百,”姨抽出一张,“还你。”杨国庆推却道:“算了,你也不容易。”
姨和姨父两人常常帮杨国庆装车,装一车毛竹五十块钱,两人大约得花两个小时。
姨从身边的大布袋里拿出一大把新鲜的箬叶,问杨国庆:“家里粽叶还没吧?”没等他回答,就塞在了他拎着网兜的臂弯里。
庄姨小心地将钱揣好,背起地上那只装满箬叶的大布袋离开了菜摊。人群慢慢散去,不少人都在羡慕她的好运气。
二
我母亲身上的亲戚很少,同辈的除了两个亲弟弟,就只有庄姨这个表妹,因此一直以来两人走动频繁,如同亲姐妹。
我小时候,常常搬了八仙桌上座的靠背椅,放在门口的弄堂,歪歪扭扭地趴在椅子上写作业。庄姨来我家串门,从不空手,哪怕带把青菜豆角。见我写作业,会在椅子旁边蹲下,眯着眼,念念有词地仔细瞧一会我的作业本,问,阿方,有没有什么地方不懂?要不要让你姨父教教你?
母亲说,姨以前和她一样并不识字,现在能读报了,这里面有姨父的帮助,肯定也少不了姨自个的好学。母亲只是在公社组织“扫盲”时,去学习过几次,终于能认写一些常见的字,包括她自己的名字。
我很喜欢姨胖胖的脸上泛着的红润光泽,喜欢听她慢慢悠悠地说话,也喜欢她的笑。她的笑似乎时时浮在脸上,每当与人聊天时,她则会不时发出清澈的、爽朗的笑声,就象河水流过壶源溪布满石头的浅滩,阳光下那些跳跃的水珠宛若她跌落的笑声。
每当姨问我,我也会回她一个浅浅的笑,说,“有不懂我会去问姨父的”。我记不清有没有真的去请教过姨父,但姨家我是去得不少的。回来时,姨定会塞给我几个鸭蛋。她家离河近,她养了十多只麻鸭,早上赶出去,让它们自个在河上觅食,吃螺蛳吃浮萍,晚上再去赶回来。记得后来我生孩子时,她分几次拿来了足足一塑料桶的鸭蛋,母亲一天两顿,用搪瓷的炖罐在灶膛里炖给我吃。她常说,你坐月子,其他又不肯吃什么,你的胃病好了,身体比以前好了,多亏了你姨送的鸭蛋。
庄姨走后,母亲就会摇摇头唠叨一句:“你姨啊,就知道守个干不了生活的秀才哥当宝,哎。”像是跟我说,又像自言自语。
她们那个年代,婚嫁的对象大都在本村或附近的村子,很少有出十里之外的。庄姨的家紧邻壶源溪,与溪只一条石埂相隔,那幢老式的木结构房子,其实是郭家祠堂的一间厢房。
关于姨和姨父的事,我打小听说了许多。当年,庄姨嫁了姨父郭正明,这个事在村里轰动一时。姨父是当时村里唯一的初中生,文化人哪,在村里小学做老师,只此一个。小学就设在郭家祠堂。年轻时的姨父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个子不高,理个四六侧分的发式,戴副圆框眼镜。姨家墙上的镜框,几乎都被姨父的照片占据,青年,甚至少年时期的。姨父有文化嘛,村里人称他“秀才郭”,慢慢地,“秀才郭”被叫成了“秀才哥”。
壶源溪绕着村子流过,母亲和庄姨常常结伴去河边洗衣、挑水、割芒花,芒花用来缚笤帚,做掸子,用处大着呢!母亲常常说起那时候的壶源溪,清啊,鱼多啊,尤其汪刺鱼。“那一次”,母亲好多次说,“那一次真险啊!我们两人拿石灰药鱼,捞鱼时,我不知怎么滑到了几个人头深的石磨潭边,要不是你姨,哪里还有你们哦。”村里的女人会游水的不多,据说庄姨能钻到石磨潭底摸螺蛳。有一年村里用了雷管、炸药在石磨潭里炸鱼,包括父亲在内的青壮年男子个个如浪里白条,蹿上蹿下在河里捞鱼。父亲说,他也直到那次,才知道石磨潭有多深,恐怕有四五丈了,他说他钻不到底。
去溪边要经过祠堂,也就是当时的小学。突然有段时间,庄姨总是避开母亲,那时,恰逢母亲即将结婚,忙着纳鞋底、做衣服……为自己的婚事做准备,并没有过多地去在意。
母亲说,她一直到我出生前的半年,才从别人口中听说姨和姨父的事。大家都在辛苦挣工分的年代,每月能领几块钱工资的“秀才哥”,的确是个香饽饽,目不识丁的庄姨居然跟他好上了,为此,她曾饱受村里人的非议。
姨是凭什么赢得了“文化人”郭正明的心?这似乎成了一个谜。待父母和姨他们都到了中年,晚饭时分,姨还时常端着饭碗,从村那头的家一直走到我家门前的晒谷场轧热闹。邻居们或站着或坐在场边的柴堆上,边吃饭边闲聊。他们偶尔也会开姨和姨父的玩笑。姨总是顺着他们的话头,笑着搭上一句,不置可否。
我后来想,姨是不是注定就是个苦命的人?每次到生活有转机了,她总会遭遇不幸。从我记事起,姨父就是个不能干重体力活的人了,听说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他得了一场重病,肝上的。此后,两个人从壶源溪坐竹筏到四十里外的区医院,不知道多少趟,总算控制住病情。但他从此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看上去更弱了,教书的职位,不久就被人替代。
人家说,咏梅这辈子钻在钱眼里了。村里有家造纸厂,这是石马村唯一的一家“企业”,姨就在这里上班。十二小时一班,她向老板争取了个只上夜班的名额。之后的七八年,庄姨晚上上班,白天打理完田地里的活,得空就上山,斫柴掰笋摘箬叶,一年到头忙不完。用村里人的话说,这个女人简直是铁打的。
柴禾几块钱一百斤,干箬叶两三毛钱一斤,都有人上门来收。三个孩子的学费,姨父的药费,她就这样一分一厘地挣下来了。夏天的晚上,我随母亲去她家,帮姨父一起捆扎箬叶,我不时能吃到姨摘箬叶时顺便摘来的洋桃(野生的弥猴桃)。鲜茅草虽然比较柔软,但它两边长满的锯齿很容易就可以割破你的手指。姨从山上摘来箬叶,必定也会砍上一捆茅草。晚上我们帮她扎箬叶时,她就搬个小竹椅坐在一旁,用剪刀将一张伤湿止痛膏剪成窄窄的一条一条,贴在十个手指被茅草割破的伤口上。箬叶的清香和伤膏的麝香味混和在一起,成了我童年时代夏天夜晚的味道。姨的大布袋里还时常会带回一丛兰花,屋檐下已经种了很多盆,有的种在碎裂的老酒坛,有的种在姨用木条钉起来的“花盆”。这些兰花被养得很精神,等它开了花,姨就挑几盆搬入家中,屋角或窗台。正月里我去拜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屋里飘着淡淡的花香。
三
郭平考上大学了。三年后他就能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比他长几岁的我早已在县城做着一份很普通的工作。每次回去,总能碰上庄姨,有时帮我母亲干些活,有时两人坐在晒谷场边拉家常。看着姨灰白的双鬓,我很替她高兴,她终于快熬出头了。姨的脸还是那样胖乎乎,这让她脸上的皱纹看起来不那么触目。
“郭平学的什么专业?”我问道。姨说,她也不太清楚。她语气中并没有我以为的欢喜。这样的家庭要供养一名大学生,不会轻松,或许经济上的压力足够削弱儿子的升学为她带来的自豪与喜悦。
郭平毕业前的那个暑假,壶源溪发了次大水,洪水越过石埂,向村里迈进。庄姨家的房子首当其冲,石门槛完全不能阻止洪水的进入。姨家的粪桶、小板凳都在屋子里漂浮了起来。姨用独轮车将几只樟木箱子推到了我家,这几只箱子是她的嫁妆吧,不知道这些箱子里头装了什么。那天,我见识了姨的能干——她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两条麻花辫盘起来,用夹子夹住,腰上系了条白色的大手巾。她或扛或用独轮车推,一趟一趟地往我家搬东西,姨父则在我家接应。姨的衣服都湿透了,她的葫芦型身材显得那么笨拙,这与她干活的麻利很不相称。
我为她在心里祁祷,但愿郭平毕业后早点为她分担家庭的重担。
四
去年的腊月廿八,山里气温异常的低,早上达到零下五度,庄姨家门口未经硬化的烂泥地冻成了冰渣。她家那间老式厢房,十分拥挤,除了一个灶间,就剩一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客厅”了,地面凹凸不平,八仙桌有三条腿下垫了硬纸片。
这些天庄姨很忙,杀了年猪,卖掉半只,另外半只给了两个女儿一人一只火腿,我和妹妹也吃到了姨托我父亲带来的一大块肋条肉,另外,请人吃了顿“年猪夜饭”,剩下来的十几二十斤入缸腌制腊肉。在农村,杀年猪是一桩大事,现在象她家这样年年自个养猪的很少了。庄姨做索面的手艺在方圆十里也很有名。索面的制作过程相当繁琐,她做的面细、韧,久煮不糊。年底这样的好天气正是她期盼的,这几天,后门摆满了面架子,架上垂挂下来的索面在冬日的阳光下就象一面面熠熠生辉的旗子。
那天,庄姨又铺开了排场,搬出蒸笼在门口的水塘清洗积了一年的灰尘,准备做馒头。水刺骨的冷,她的一双长了冻疮的手又红又肿。她却浑然不觉,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洗洗刷刷,胖乎乎的脸上一如继往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小梅——”戴了副圆框玻璃眼镜的姨父站在门槛外轻声细气地喊,“面粉发得差不多了,你能不能快点啊?”姨父一直以来都叫她“小梅”。
“来了。”庄姨一手拿着刷帚,一手支在弯曲的膝盖上,慢慢地直起僵硬的腰,端起一摞蒸笼。
姨父在家里,向来只能给姨打打下手,帮衬着做点。儿子郭平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年了,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成个家。在他的世界里,父母于他不知还有多少牵挂。
五
那伙人闯进来时,姨父坐在灶下烧火准备蒸馒头,灶膛里的竹节不时发出“啪啪”的爆炸声,满满一锅水沸腾着,灯泡昏黄的光被浓浓的热气裹住。姨在外间搓馒头胚。
四五个人从一辆黑色越野车上跳下,凶神恶煞般地堵在了庄姨家门口。“郭平呢郭平?”为首一个胖子高声叫道。埋头搓面团的姨惊愕地站了起来,刚想问“你们是谁”,那个胖子头一歪,“上楼搜去!”后面几人一拥而上,挤进灶间,寻找楼梯。
灶间热气腾腾,几个人一时看不清楼梯在哪。他们一边挥手赶着热气,一边骂到:“娘的,这家伙也太穷了吧!”“哥,往这边上!”刹时,木楼梯被踩踏得震天价响,楼上传来什么东西被扳倒的声音,还有人在楼上故意重重地蹦达,似乎这让他们觉得很好玩。突然,“啪”、“啪”几声巨响,姨父在灶下的矮凳上坐着一直没站起来,随着窗台上的兰花盆摔下来的响声,他吓得轻微地发抖。一抬头,灰尘“簌簌”地落在眼里,姨父一时半会睁不开眼。
庄姨冲了进来,一边往楼上冲,一边叫着:“你们都给我下来!”姨父“腾”地一下站起来拽住姨的一条胳膊,压着嗓子说:“不要上去,要吃亏的。”
狭小的楼上哪有隐秘之处能藏得住一个大活人?这些人在楼上折腾了两三分钟就下来了。
“老太婆,你老实说,你儿子在哪?”“不晓得。”“不晓得啊?那他的债你来还!”那个胖子从口袋里拽出一张纸,抖了几下,拈到庄姨的眼前:“你儿子欠了我五万块钱!”
以前也有上门来讨债的,只是没这架势,转一圈,看人不在就走了。此时庄姨的心里又怕又恨,她眯起眼睛凑上去看那纸片上的字。没等她凑近,胖子就收起了纸条。“你们是他爷娘,你说吧,一次性还还是分期还?不然我们就在你家过年了!”想起儿子给家里惹的一场场祸,想起自己为他担的惊受的怕,庄姨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愤,胆也倏的一下大了。
“年,你们在我家过也没关系,粗茶淡饭还是有得吃的。”姨看也没朝他们看,慢悠悠地说到。“想死啊?老太婆!”那个黑黑的,一脸凶相的男人朝姨拎起了拳头,胖子拿手臂搁住了他:“阿姨,你儿子不还钱,你们也不安耽,要不这样,多少你们先替他还点,年里我就不来找他了。”“没钱。”胖子终于忍不住怒气:“没钱就能不还啊?到时你儿子让我碰到,我让他少条胳膊少条腿!”
一旁的姨父不由地发出了轻轻的啜泣。姨一转身,来到灶下拿了把钩刀,面向胖子举起刀:“郭平跟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老太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要就拿了去;不要,你们就给我滚出去。”“这死老太婆,嘴巴还实硬!”其中一个矮壮的男人冲上来重重地推了姨一把,姨站不住,倒退几步仰面摔倒在灶后的柴堆上,钩刀甩了出去,落在楼梯上。她的腰被那些竹梢、木块硌得象断了骨头一样的疼,脚撑着地怎么都站不起来。“让你儿子早点还钱,我们还会来的!”这些人撂下一句话,走了,临出门前还不忘踢翻了蒸笼。
姨父忙去扶姨,“小梅,摔坏了吧?”一边说,一边吸着鼻子。庄姨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坐在矮凳上,一下子悲从中来,稀稀落落的爆竹声还在响,两个人在腾腾的热气里抱头痛哭。
电话里,母亲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哽咽了,“好点的膏药买盒回来,你姨的腰一直不好。”
六
端午前后的空气似乎抓一把就能挤出水来,庄姨刚到山脚,就觉得衣服有些潮湿。进入山谷,听着涧水的奔流声和布谷鸟的鸣叫,庄姨的心无比欢悦,一笔一笔沉重的债务此刻都象山谷中的云雾,飘飘缈缈,尽皆散去,微笑又浮现。她一步步往山谷深处走去,挂在腰间的钩刀“的喀的喀”地撞击着刀架,山里人上山喜欢随身带把钩刀。
庄姨虽然体形矮胖,上得山来却是一把好手——斫毛竹、斫柴足能顶一个壮男人。甚至冬天挖冬笋,一锄头一个准,在山上跑一天也不觉得累。但到底年岁不饶人,一年不如一年了。每一趟下山,庄姨都在心里叹息。
庄姨踩着山涧中的石头走到了那边山上,那里有片茂密的箬竹。她抽出钩刀,劈掉一些灌木刺藤。白色的栀子花开得正香,她摘了一朵随手插在辫子上。又大又嫩的箬叶一般都长在顶端,姨拼命踮起脚,摘下一张张碧绿的叶子。黄泥湿答答,很滑。在够一张大箬叶时,她不小心脚往后面一滑,一个狗吃屎摔倒在竹丛底下,左边脸颊从几根竹子上生生擦过,火辣辣地疼。她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摸了把脸,将双手撑在泥地上,曲起一条腿想站起来。
就在她低头又抬头的一瞬间,她瞥见竹丛的中央赫然盘着一条大蛇,扁扁的头笔直地竖着,正面对着自己,似在静静观察,随时准备出击。庄姨惊骇万分,看着那“烙铁头”她慌得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几秒钟的惊恐一闪而过,继而被一种狂喜代替,她想起积攒了好久的那笔钱还是没有达到所需的数字。她一边盯着那条蛇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慢慢离竹丛远了些。她迅速地查看周围是否有石头,连续搬了几块石头轻轻放到刚才摔倒之处。她晃来晃去的身影以及发出的声响似乎令蛇焦躁不安,它开始不停地转动头,并“咝咝”地吐着信子。
蕲蛇,又称“烙铁头”、“五步蛇”,剧毒。它良好的药性和日益高昂的价格,每每让人铤而走险。常在山里的人都知道蕲蛇的习性——它喜欢阴暗潮湿之处,早上是它最活跃的时候,每到中午,尤其是暖暖的午后,蕲蛇会安静地午睡,据说很有可能是“夫妻”同睡,因此,以前有人一次捉到过雌雄两条蛇。
庄姨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双手举着一块石头盯了蛇几秒,果断地砸了下去。蛇灵巧地一晃头,轻易躲过了石头,蛇身子立得更高了,头挑衅似地、有节奏地左右晃动着。姨慌了,又飞快地搬起一块大石头用力砸去,砸中了蛇的身子。这一下把蛇激怒了,“呼啦”一下向竹丛外窜来,怎奈它的身子被石头压住。庄姨一见蛇气势汹汹地扑来,吓得一个屁墩跌坐在泥地上。当看到蛇被压住,她忙不迭起来又搬了块石头砸去,这下蛇被砸中了要害,在两块石头的重压下不屈却徒劳地扭动着身子。
姨额头的汗不断地汇成小河,流进眼睛,又流下面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看着垂死挣扎的蛇,瘫坐在泥地上。
七
当天晚上,庄姨来到我家,将我父亲拉到后院,悄悄地塞给他一个信封。当我父亲将信封收起放进口袋,姨微笑,她抬头指指月光下树影婆娑的杏树,说:“今年这杏结得真多啊!”
后来,父亲告诉我,姨那天来交给他八千块钱,请他带去县城,替郭平还信用卡透支款,法院早已上门催过。这笔钱是姨私下攒的,连姨父都不知,他们已替儿子还了好几笔类似的债,姨父发过狠誓再不替他出一分钱,事实上,他们也没多少能力替儿子还债了。而我不知道的是,郭平其实从大学时就沾染了赌博的恶习。
年后,有些时日没见过庄姨了。最近回去,母亲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姨得了癌症。之前她还在替杨国庆装毛竹,人家跟她说,你的脸怎么那么黄,该去看看医生。姨不以为然,在姨父的坚持下,她才去了县人民医院,之后到省城的医院,确诊为胰腺癌,目前在省城医院做化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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