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母亲的故乡之三：凝望稻田

行走在母亲的故乡之三：凝望稻田
冰莲花

　　眼前的一切颠覆了我对稻田的所有的憧憬和幻想，同时也充盈了内心深处的虚空。

　　这是收割后的稻田。田埂圈定的大方格子里还有水，水里满是已经被腰斩的水稻的残根，来不及运走的稻草散乱地堆放在田埂上，有些甚至没有被捡拾到一起，依然匍匐在水里。所有的大格子，主色调就是萎黄，偶尔点缀些零星的绿，那是趁机恣肆一下生命的小草。除了偶尔飞来觅食的小鸟，起落间给稻田带来些许灵动外，稻田沉寂得让人感到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在这之前，我对稻田所有的认识均来自电影、画报，或者某些歌曲。稻田氤氲着诗意：清凌凌的水上，勤劳的人们高高卷起裤管，一边插秧，一边欢歌笑语。身后，便是整齐成排的绿色秧苗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了。抑或，风吹沉甸甸的金色稻穗，就等开镰收割了。

　　老舅新建的三层小楼就在稻田边上。站在老舅三层小楼的晒台上，凝望着稻田，我有些恍惚：此稻田与彼稻田，哪个更真实？哪个更迷人？

　　当这样一个诘问形成之后，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脉管里的血液奔涌激越起来。

　　要知道，多年以来，母亲口中的故事雪藏在这片稻田里，这些故事，濡染着温暖的烟火味儿，一直散发着迷人而持久的光芒。

　　我的老外婆，曾躬耕劳作在这片稻田。

　　她熟稔稻田的每个角落。直到年纪很大，肩膀再也承载不起那根竹子扁担，挑不起那对硕大的箩筐，才不得不离开稻田。即使是这样，老得走不动的外婆，还会用眼睛，一遍遍抚摸稻田。

　　离开故乡，在遥远的西北天山脚下安家落户的母亲，曾经动过接外婆到新疆的念头，可是外婆没有答应。稻田养育了她和她的孩子们。我的老舅，我的表弟，母亲故乡所有亲人们的吃穿用度，都曾经仰仗着这片稻田，稻田于亲人们的恩情，深厚而悠远。哪里能够随便割舍掉呢？

　　还真得感谢生活，她教会了我理性的思考。而思考的结果，让我对那朵叫做诗意的花儿，产生了怀疑。

　　诗意有时候会遮蔽生活的真相，那是一些让我们失去疼痛感的真相。收割后的稻田，缺乏诗意，但它无比的真实。这真实，随时提醒你，感念于土地和阳光的恩情，感念于稻田赐予的粮食，感念于这些粮食在成熟之前，有多少汗水的挥洒和滴落……
离开故乡多年的母亲曾经告诉我，她从来都没有走出过稻田的牵绊，最初我是不相信这句话的。但当我亲眼见到了这方稻田后，我信了。

　　对于眼前的这片稻田，我颇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因为我也和这片稻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西部垦荒年代，生活极其艰苦。而那时我们姊妹四个正值青葱般年龄，由于油水少，饭量大得惊人，一个月的供应粮，半个月就消耗光了。情急之下，母亲写信向老舅求助。不久老舅就寄来了全国粮票，还寄来了用铁桶装的猪油。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许多年。

　　那些花花绿绿的粮票，是老舅从稻田里收获的稻子换来的。米糠这舂米留下来的副产品，则育肥了猪栏里那一头头猪。猪宰了，肉卖掉了，猪板油则全部炼制出来，寄给了我们。

　　从老舅写的家信中获取这些信息时，我还少不更事，我只知道老舅的粮票和猪油越过千山万水之后，爸妈的眉头会舒展开来。而餐桌上因为有了油水而香浓无比的菜肴，让我们姊妹几个倍感惬意。

　　这个时候，母亲的关于故乡小河边美丽的野花，故乡插秧割稻的繁忙，故乡夜晚青蛙们在稻田响亮的鸣声……一个个沾染泥土气息的意象，随着母亲滔滔不绝的讲述总是不由分说地堆叠在我们眼前。

　　粮票年年寄，稻田的故事母亲年年重复。稻田，从此就成为是我心中一个神秘的向往。

　　夜幕降临了，站在老舅三层小楼的晒台上，倾听稻田里各种小动物的鸣叫声，跟老舅重提这些旧事，老舅叹息：老了。稻田也要种不动了。而年轻的，却也不愿再留下来侍弄稻田，都出去做工了哇。

　　听着老舅的这声叹，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隐作痛，如同六年前的春天听到外婆辞世消息的那种痛。

　　外婆守望着稻田，直到终老。如今老舅也将守望稻田，直到终老了。

　　生活也真是够滑稽，当我千里迢迢，踏上母亲故乡的土地，朝圣向往已久的稻田时，我的表弟，我的表弟的孩子，他们都已离开了祖辈耕种的稻田，他们走出乡村，走向城市，在城市繁华的一隅，奔忙着圆着自己的梦想。

　　那么，接下来谁来守望稻田呢？谁能回答我？1609字


[ 本帖最后由 冰莲花 于 2012-5-5 11:2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