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拥有乡村,拥有城市
2022-01-11经典散文
[db:简介]
拥有乡村,拥有城市
文/郭旭峰
像大多数城里人一样,我出生在乡下,然后像树木般移植进城市坚硬的土地上,一寸的平方,插翅难逃。左胳膊是乡土,能干些搬砖、挖土和拉大车的活儿,养猪也是一把好手。右胳膊属于城市,揽的就宽泛些,谈恋爱的时候拉过姑娘的手,摸过彩票中过奖,闲淡下来写几行诗,印在白纸上,当初的第一首诗献给谁早已忘记。在外人看来,我低矮、羞涩,但也不缺乏温情的一面,像我老家姚庄小崔庄刚展叶的小红枫。——低矮但内心依旧朝向高大,我曾祈求你把我紧紧揽住,揽住我潦草的一生。
你可能遗忘,那年的大雪压塌你家的耳房后,你早早起来要去城里上学,我骑自行车去城里外婆家。雪大如雾,开往城里的班车停运,我拖带你。雪如恶魔暴走后的风沙,把脸打磨的通红。三十多公里的路,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其实我多么希望你能揽住我的腰,紧紧地搂住。这是我在乡土离儿女情长最近的一次,近过切肤之痛,近过山水渺无。
城无狂野之风。轻飘飘的彩带、柳絮洋洋洒洒浮动,尘带着满足游走大街小巷。1989年我从师范分配于此,正好是港台流行乐云起的时期,熏香之风把一个懵懂少年撞翻、且沿街翻滚。城里少女会说“美”,乡下女子万万说不得,说了人家就说你不正经。“美”有了阶层的歧视。但这种歧视现在回味起来,如若原罪的开始,既渴求又闭门不出。在乡下,我曾炫耀地对着一群女孩儿说:“美!美!美!”言毕,但见小黄花儿们一个个不见影踪。城里的女子说够“美”之后开始频繁的约会和恋爱,季节的喘息明显别于往年。我就是在这个季节拉过姑娘的手,亲过,搂过。一个乡下孩子,疯了。
我去了一家企业,我把教师资格证扔了。普通话合格证丢在路上,被好心人拾到放在十字路口旅社服务台那儿,一个熟人看到后捎信让我去拿。算了,普通话能改变我普通的一生?我多么的意气风发,骨子里镶嵌进无数闪亮的钢筋。路如此简单的就铺筑好,油光彩亮。雨停住,仿佛天专一为我露了露脸。我穿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一脚迈进不再回头的一无所有里。在高大的空间,我有过苟且偷生般的疑惑。这种高大映衬的是我巨大的虚无。是农村和城市尴尬的握手。有一段时间,我和单位几个同事时常夜不归宿,在街头小流氓般瞅着一对对男女穿街而过。那时刚兴起交谊舞、卡拉OK,喝过酒后钻进去疯狂扭摆,撕心裂肺地吼,把整个人累的像气球般一一破掉。更有一次谁也没拿钱,走进一家歌舞厅,说,我们是电业局的,想跳舞。门内慢慢走出来一个掂棍的老实后生,说,唱歌跳舞掏钱。我们没钱,落荒而逃。真势利,没钱就不让跳?没停你电是因为我不是所长!那是段什么样狗屁不如的岁月呀,醉生梦死,孤独落魄,生生把人逼得做了人夫、人父,生生把我逼到了破烂不堪的中年。
我聊以为醉。醉给我插上无知的翅膀,我想去哪儿,哪儿就安排好了我粗俗的人生。这是一个无座位的墙角,抵住冰凉,能哭泣上半宿。在蛛网之下时间留给我暗语,处处以我为难,诱迫我说出下半生的具体细节和熄灭的时辰。这暗语究竟是什么呢。容我细细饮来。来世再说。
如果去到乡下,你会发现来回间我得到安宁,一如婴儿爬进襁褓。这些年种田的少了,金黄的土地水份游走。老井废弃填埋,也就覆盖住村庄一潭古朴的思想。新井还未引水出来,青黄不接的当口,又来场大旱,土地裂开自己的胸膛,无人为之动容、为它洒过一滴泪。老槐树伸向祠堂的胳膊说断就断了,残枝废弃一地,无人敢移挪。——我的手还没和老祖宗握住呢,咋就折了?
我去过山庙村两次,一次是2015年夏天,进得村子,正是核桃果子疯长之时,叮叮咣咣碰头。进万兴老人家里讨口水喝,末了老两口非要拉住“喝汤”,也就是玉米糊,山里柴禾烧的,真是香。问起晚辈,老人只管摇头,闭而不答。一旁的老伴儿沾沾眼角说,村北修公墓,一点一点挪过来,快占住俺队里地了,俺孙儿去论理,说两下就打将起来,人家非说俺孙儿打伤了他,住在医院里不走,要十万,要不坐牢,俺的孙儿害怕跑了一年多了,俺老头子想孙子眼睛都快瞎了。我也只能劝几句了事。第二次是去年冬天,树光秃秃的如扫帚。去到万兴叔家,喝过汤后一直没见着万兴叔。问起,老婶子一下子痛哭出来:“你叔想他孙子,年前走了……”。万兴叔,你看你起的名字,万兴不兴……抬眼北望,公墓里整齐划一的坟丘像古代的军阵,哒哒而来。
2015年底我写了本书,叫《此时此地》,写这片热土之上的动静死活,绝望和厌弃、毁灭和自救,企图和这场人生达成某种妥协。我把自己作为一棵庄稼予以归类、阐述。这样的叙事捧着我的心,走走停停,走不到尽头。我在此时此地耐心等着,让更多的时光软化我,祭奠我匆匆的凡尘。
2017/7/24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