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老屋

    夜宿老屋         
    文/孙本召
    老屋，对于岁月这本修辞学，是一个借代；从建筑学的角度去看老屋，它刺绣了历史的沧桑纹身；从人性的村落出发，老屋披裹着情感斑驳的苔藓。
    老屋，1987年夏天在老家的宅基地上生根，30年的根系，盘根错节，早已如经络一般，曲径通幽了我的身体乃至灵魂。
    父母在哪儿，哪儿就是老家。如今，父母归于尘埃，老家，终老苍白，毫无生机，不用说墙体的颜值衰退，也不用说，炊烟的戛然而止，还有老屋的呼吸孱弱，我能嗅到的还有什么呢？满屋子的灰尘的干咳，以及停止在父母老去那个时间截止的失忆，老屋，徒然一副被掏空的皮囊，只剩下记忆的骨架，在这个新崭崭的春天，正月初四，母亲三年前突然倒下的春天，我需要一个人，开着白炽灯，一夜之间，和老屋一同老气横秋，一同息息相关某些绕不开的思维逻辑。
    老屋的两扇大门总是关闭着，只是我在午秋二季农忙的时候才会开。偌大的院子空旷的很，流浪在野地里的麦子和水稻还是要老屋的。我喜欢那个时候，所有的门都开着，院子里有了各种响动:拖拉机的轰鸣，劳作的人语，蛇皮袋的拖动……再延长一段忙碌，买粮食的行老板带车来了，拿着水分测量仪的买家急匆匆进了老屋，拆开一两袋粮食，看了粮食的成色，随即尖尖的水分测量仪就扎入蛇皮袋。那些从远路来的买家，在老屋呆不上几分钟，每年的买家都会换，每年的粮食价格不同，收获不同。每次卖完粮食，心里总是失落——粮食若在，老屋里的一切都是正常的:水泵吱吱呀呀地转，热水壶咕咕噜噜地响，电视一整夜画面闪动，那口老式的机械钟，滴答滴答，清晰地数着每一秒老屋的脉搏。我的庄稼我舍不得丢弃，即使每年的劳作很是辛苦，我依旧要继续做一个朴素的农人，像院子里那棵父亲种植的老槐。父母遗留的土地，是我现在唯一能回到老屋的理由。
    夜宿老屋，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安然入睡。老屋就在路边，毗邻村子里的主路，我躺在床上依旧可以听见路上的车轮碾过石子路的胎躁，还有年关深夜归来的急促的脚步，随同脚步一起的是几句絮絮叨叨的老家方言。
    老屋在村子里许多次被提及，都是当着我的面。我知道，父母不在了，他们的户口本已经注销了。我是长子，自然成为老屋的监护人。我一次次地被相邻提及关于老屋翻盖的事宜。现在，两旁的房子都比老屋高矗，老屋的地基陡生凹陷，低矮匍匐。每次回老家，见到老屋，内心总有不安。亏欠老屋一个交代，或者，对于老屋，我依旧恋恋不舍。在县城里购买的两室一厅，远远地比老屋敞亮，但是，我却喜欢此时此刻，一个人躺在老屋里，看着窗外夜色浓郁，听着黎明前公鸡一遍遍打鸣的歌唱。
    老屋无人留守，它成了孤儿。腊月二十七，二姐从上海打工回来，给父母上坟，打电话给我，说认不清父母的坟了。接到电话那一刻，我距离老屋40公里。我无法解释自己那一刻的无奈。只是告诉二姐，父母的坟前我已经插上了五束花，颜色各不相同。我距离二姐那么远，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眼泪滴落在纸钱上摔落两半的声音……
    夜宿老屋，而今成了一种仪式，短暂而深远。在老屋里，姿势已经不在重要，陪伴，就是最深情的拥抱。就这样躺着吧！和老屋一同屏息凝视，一同夜不能寐。所有的静物都静止，所有的静物其实并不静止。六点二十分，第一波鸟鸣开始愉悦老屋。我换一个姿势躺着，面对父母的遗像，轻轻地合上眼睛，小声地说:爸，妈，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