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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花路

2022-01-11经典散文
[db:简介]


花•路

    那时侯,爸妈还很年轻。
    毎到打春那天,妈便让爸下菜窖,把大绿罗卜扔上来几个。妈把中间那段切成一薄片一薄片的让我们吃,说:“啃春,开春阳气上升,吃了会少得病。”然后,把紧上面带樱的那段放到一个兰花碗里,倒些水,摆在前窗台,迎着阳光。不久,那萝卜头上就长出嫩嫩的叶片,嫩嫩的莛,开出嫩黄嫩黄的花。爸则让我们扒些蒜,用高梁篾把一瓣一瓣的蒜串成圈,一圈套一圈,放在大花漆盘里,倒点儿水,也摆在窗台上,几天就齐刷刷的长出葱芯似的绿苗。
    日子已属春天,外面还看不到丁点儿的绿,爸、妈却让人感到小屋的春天已来了。妈便说:“切菜该切几个菜栽子留着啦。”爸便说:“把马蹄菜花籽找出来,看园里自个儿出的少,不够往墙头上栽。”
    那时,我家的屋是土的,墙也是土的。院脖很长,两面是宽宽的土墙,中间是一条宽宽的路,通到大门外,爸挑水、挑土,可以走的从从容容。墙不是很高,我们常常扒着墙,跳进去捡掉在里头的毽子、沙包、皮球。一年四季,我和姐妹们就在这条路上玩,最多的时候是夏天。
    那条路,一下雨就好几天不能玩,还会留下许多鸡鸡、鸭鸭、鹅鹅、狗狗的脚印,跑乱了,就乱七八糟的,尤其是人来回走动时,留下的脚窝深深的。晴天了,爸便会用锄头去铲平,边铲边踩,然后拿来水桶来回轱辘压平,水桶梁便一圈一圈的,咣当当、咣当当,随着响,有节奏般。我们在后面跟着,爸轱辘快,我们就快走,爸直下腰,由于跟的急,冷不丁,便站不稳,左右摇摆,手拉手,笑的前仰后合。爸便让我们一个个的推那水桶去轱辘。我们笑着、跑着、轱辘着,水桶照样咣当当、咣当当的,和着我们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两面的墙头上,妈从园里的墙根挖来东一棵、西一棵的马蹄菜花,用小木棒扎个眼,隔不远栽一棵,看它们的根莛,尽量把颜色岔开。花的颜色很多,有大红色的、浅红色的;深粉色的、浅粉色的;有杏黄色的、浅黄色的;有乳白色的、纯白色的。白色和黄色的不好分,只有等打了骨朵才知道。马蹄菜花有单片的、双片的,单片的就四五瓣、朵小,双片的有八九片、朵大。如果园子里的不够,便等栽在墙头上的分叉,用手掐下一个小叉,用木棍扎个小眼插在里面,用手指把土按严,洒点儿水。慢慢的,两条墙就全栽到头了,一天天长着,长成一大扒拉一大扒拉的。毎天天快黑时,妈便会端着水瓢往上掸水,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走回这头。清早,那花、那叶上面,总会有露珠挂着,那莛都像透明似的,用指甲一掐,很容易就断,会感觉到咯噔似的,不会藕断丝连。那叶小麦粒状,看上去也像透明似的。
    早上起来,墙上全是心状的小花苞,有的像等不及似的、头天开的花还没有退掉,下一朵花的胚胎已挤出来了。太阳一点点照在大树上,照在房盖上,照到窗上,照到墙头上,它便随着阳光一点点的开放,太阳越火辣,它便开的越灿烂。那花,红的眼晕、粉的浪漫、黄的温情、白的无瑕,让人看着看着就会发呆。那花好似在笑,仰面朝天的笑,敞开心扉的笑,无遮无掩的笑,笑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笑的忘了天,忘了地,仿佛世间只有它快乐似的。听爸说:“这马蹄菜花,救过皇帝的命,受过皇帝的封赏的。”我们支愣起耳朵细问,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便全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兴致。
    那花会惹来蝴蝶,黄色的、白色的,还有七彩的,我们喊大花蝴。爸便用高粱杆或苞米杆给我们做粘网,用细柳条围成两个半圆,一边一个,插在杆子最前面的节上。我们拿着,到处屋檐、墙角地去找蜘蛛网,来回转着杆子,把网缠绕在上面,然后去粘蝴蝶。
    吃饭时,妈常叨咕爸:“又东一棵、西一棵的,满园子养花得了。”爸便说:“那花开了好看,没舍得铲。”妈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栽两棵瓜秧,结俩瓜,孩子们还可以伸手揪下来就吃,那花能吗?”爸说:“不能,花就是花。”妈说:“对,瓜就是瓜。”我们几个坐在饭桌四周,听着爸妈的话,你用胳膊肘挤她一下,她用胳膊肘挤你一下,起哄似的说着:“花就是花,瓜就是瓜。”“瓜就是瓜、花就是花。”最后笑得把饭喷了一炕。
    晴天,爸去村南的招苏抬河岸边挑白眼沙,后面跟着一帮孩子,大的、小的,像扯拉拉狗似的。有拿瓢的,有拿妈围裙的,有拿破盒子、八仙桌抽屉、破葫芦头、破帽子的……爸下到岸崖壁上,我们在上面撅着屁股等着。爸把一个个容器装满,递给我们,然后再装满自己的挑子,然后我们便跟在爸后面,蚂蚁搬家似的……
    一次次的下雨,一次次的挑沙子铺路,一次次的沙子被雨水冲走,但总会有些伴到泥土里,冲不走了,时间长了,这路就成了光溜溜、赤白白的了。我们光着脚坐在上面画脚丫的形状,拍皮球、跳房子,怕把凉鞋扭坏了,就光着脚丫玩、感觉透心的爽。
有月亮的夜,趴着窗子往外望那路,月亮从老树稍的缝隙跌落地上,像碎银,看着、想着,久久不愿睡,稀奇古怪的想法就会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造物主是啥样的?把一切弄得花像花、叶像叶的,马蹄菜没有遇到皇帝之前是啥样子?开怎样的花?又叫什么?”想着想着便睡着了。梦里便会出现一个骑枣红大马的人,在花丛中,周围有一帮孩子,无数的蝴蝶在飞,我们一帮孩子拍着、跑着;拍啊拍、跑啊跑,总是被一泡尿憋醒,边揉着眼,边趿拉上不管谁的鞋,正反不顾的跌跌撞撞往外走,不是磕在门框上,就是把洗脸盆刮翻了。
    爸的路一直铺到和国路连上。妈的花随着乡里乡亲的手开到东村、西村,开到南屯、北屯。爸还是挑沙,我们还是爱跟着。妈说:“这回还铺上瘾了,东西南北,你铺哪条?”我们说:“当然是往我们上学的路上铺了。”爸说:“老愚公把山都搬走了。”妈说:“那是感动了神仙。”爸说:“我们兴许也会感动神仙。”妈说:“你最好把神仙感动,把路直接铺到北京天安门,我把花也栽到北京去。”后来,我再做梦,梦里总是和北京、天安门有关了。
    一年年,我们从爸的小路走了出去,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花,做了爸,做了妈。一年年,望着家乡门前直达北京的高速公路。辛酸时,还会傻傻的笑出孩子般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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