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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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伍市,水就宽了,流得一派从容。这水,是汨水,沉淀了屈原、杜老夫子不少灵性。再远一点,便是大山。影影绰绰的山色,映入心里,自是一番气象。
水的源头隐在山里,隐得很深。
莽阔的山挽在一起,撑起一个个名字。幕阜山,连云山,福寿山……这些山名,大概天赐神授吧。
哦,平江,我来迟了。
迟到的身影被一条水牵进山里。那山叫连云山。云儿,白白的,在山间缠绕。那个样子,增了一山的灵气与遐想。水,掩在白云下,自在地流,便有了些城府。听见的,却是一浪一浪漂流的笑声,还有满山空空的回响。
或许,回音也是山水的一种表达。
撩开云雾,看见那汪水了。清得不能再清,似乎看不见水,看见的是水的魂。山的影,云儿的影,石头的影,树木的影以及人的影,映入水里,用手一捞,化了,捞不起来了。捞起的,全是舒坦与透明。这时候,你的每个毛孔被水浸漫,湿漉漉的气息涨满全身。
水声激越,浪花儿一朵一朵,次第开放。夹带着云的气味,山的气味,鸟的气味,一股脑儿从一个坎儿跌入另一个坎儿,再跌入下一个坎儿,便有了层出不穷的动感和满山的激情。至此,你会发现,平江并不是平静的,像大海一样藏了许多深邃与玄妙。
皮筏儿载着我的思绪,在山谷里穿行。我的声音与兴奋,撒了一河。竖耳谛听,分明听见连云山的水在一次次穿越我的身体。漂流只是一个词。水,却让我日益钝化的神经刹然活跃开来,浑身的血脉贲张涌动。
云在飘,水在流,山在动。恍惚间,世上的一切在时间里悄然变幻。筏上一坐,不觉成了水的一部分。我以为,世上的水都是人的魂儿做成的。沿水而行,传来的不啻风声、水声、鸟声以及大山的呼吸,还有不少先人的气味。
水边垂钓的那个老人是晚清名士李元度吗?花白的胡须随风荡动,弥漫着一股静气。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有了无限的静穆。
可能,垂钓不是他的唯一。但,这水给了他一生的方向。
同山里的水一样,这个少负奇才的人,一次次从山里出发,以水的清澈和激情,走向山外,抒写生命的色彩。然而,山外风大,一次次出发,却又一次次从一个坎儿跌入另一个坎儿。尽管风大,却始终保持着一个涉水者执拗的姿态。就连弹劾过他的曾国藩也说:“次青提兵四省,屡蹶仍振,所谓贞固者非耶,发愤著书,鸿编立就,亦云勇猛矣。”
显然,这是一个湖湘人与生俱来的特质,也是一条水的魅力。仅翻阅发黄的线装古籍《国朝先正事略》,就能读出他那胸怀天下、心念苍生的气度和水一样清澈的质地,更闪烁着开张霸岸的生命光辉。
戎马半生的李元度,水一样流经了大半个中国。千回百折回来后,一闪身,踅入“天岳书院”,用琅琅的书声,洗却征尘。看来,“立德,立功,立言”成了他生命的底色。
山为人之骨,水为人之魂。从连云山到“天岳书院”不过数十里的水路,却蕴籍了一个人的整个精神图景。据说,他的隐居地叫“超园”,依山傍水。门前植了不少松、杉、竹、梅,并自号“超然老人”。可见,一切都放下了,走向了空明。
空则明,明则达,达则透。如此,便超然了。是的,道由心生,一个人有了水的通透与澄明,便得了道。这是人的极境,也是水的博大。
水,是一条奔涌的路。或许,驻足和思索是一次更好的出发,走向精神宇宙。
隐若听到了书声,是从“天岳书院”传来的。飘入水里,化为一种力量,抑或一种暗示。这才明白,我的漂流其实是在穿越一个人的精神河流。
李元度给平江打开了一道门,通向天地广宇。
这样的水可能不止一条,还有很多。将军的,文人的,在土地上深刻地流淌,便饱胀了气韵与张力。山,重重叠叠;水,滚滚滔滔,肯定给了平江人坚韧博大的性格。倘若再次出发,奔涌的路会更加辽阔,更有诗意。
落照,铺成生命的颜色,镀亮一方天空。离开连云山很远了,湿漉漉的水声仍牵扯着我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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