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姐妹
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上了回想过去,回想关于兄弟姐妹的那些事情。往事总是令人难以忘怀,就像一坛烧酒,珍藏得愈久,便愈是撩人心弦。
我兄弟姐妹七个,仨姐俩哥一个弟弟,我排行第六。大大小小有了这一屋子苗苗儿,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家就更像是一个家了。
大姐能唱会跳,伶牙俐齿,脑子反应快,毛衣织得快,字写得快——一行字几乎不停笔,地里活干得快。大姐在生产队锄地第一,拔草第一,干啥都排第一,比小伙子干活还要快。大姐每天早晨天不亮起床,往返五公里,到河里担水,路很窄,坡很陡。往往来回三趟才能担够一家人一天的生活用水。
大姐心直口快,嘴像刀子,受了气不饶人。要是谁欺负了我们,她一定要去讨回公道。可父亲早早去世,我们家境况很不好,总是受别人欺负,大姐也不能幸免。那年我八九岁,一天,我正和伙伴在村子里疯玩,见一些人往村主任家里跑,有人大声说:“‘母老虎’又发威了,关上街门打苏家妮子呢。”我和伙伴跑到村主任家窑顶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邻里乡亲都挤在窑洞顶上看热门,嘁嘁喳喳地数落着村主任老婆的不是。原来是大哥打回来电话,大姐去村主任家接电话。那时每村只有一台电话,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地装在了村主任家里,“母老虎”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不好听,大姐不受,据理力争,顶撞了她。“母老虎”把院门闩起,拽着大姐的长辫子就打起来。大姐嘴快手可不快,哪里是“母老虎”的对手?那“母老虎”心狠手辣,生生拽脱了大姐一撮头发,血呼拉碴的。多亏好心邻居从院墙上跳进去,才救出大姐。
大姐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可惜那时是选拔上大学的,大姐连续三年都被选上,但都没能上了大学。第一年,大队以我们家里没劳力为借口,百般阻挠,大姐没能走得了。第二年,村队长亲自跑到家里来了,说让他儿子先走吧,不然媳妇就要泡汤,下一年一定让我大姐走。表面上是求告我们家,话里可有话呢,母亲听得出来那话里的威胁,只得忍气吞声。大姐又没走成。第三年,村里在城里上班的某干部又到家“求情”让他儿子先走,依然信誓旦旦,依然笑里藏刀。大姐始终没能上得了大学。
性格刚烈的大姐,结婚后好几年,都还要回到娘家帮着种地收粮,男人们干的地里活大姐都能干,赶牲口犁地都干得来。也许是年轻时候体力透支,大姐现在身体不太好,脑梗高血压煎熬着她。
二姐的日子算是比较滋润的,她和二姐夫退休在家,衣食无忧。儿女双全,也都成了家。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外孙女的,大家其乐融融,让人羡慕。
二姐在恢复考试制度后通过考试,当上了老师。二姐性情温和,算得上是我的半个妈。我小学一直跟着二姐读书,二姐调动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小时候的我和弟弟真是很调皮,经常打架,姐姐每次都会很生气很生气地教训我们。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傻傻的我吓坏了。二姐一边安慰我,一边耐心地给我讲解女孩子是怎样长大的。她给我梳漂亮的辫子,教我穿上第一件文胸。在二姐的呵护和教育中,我慢慢长大了。二姐的温暖让我的童年充满了阳光和幸福。
三姐长得最秀气,不用打扮就是一枝花,纯洁美丽,芳香怡人。三姐上的卫校,至少在村里保健站上班是顺利成章的事,可是因为家里缺劳力,只能在生产队里干活。在我童年的眼睛里,来来回回的都是三姐匆匆忙忙忙的身影,顶着烈日,冒着严寒,披星戴月,手拿肩挑。三姐勤劳节俭,从不乱花钱,衣着吃住都很简朴。她很顾家,上高中时,把学校补贴的白面攒下来,放假带回家给我们吃。十七八岁,正是女孩子们相互炫耀争美比靓的时候,三姐把她最美好的年华交给了素面朝天。
小时候,我很喜欢赖在姐姐们的身边,我那时听了“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后居然想,即使没有妈妈,我还有姐姐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农村长到25岁的姐姐们算是大龄女,大姐夫,三姐夫用自行车把大姐、三姐带走了,二姐夫用一辆马车拉走了二姐。没有花红柳绿的嫁妆,没有奢华排场的婚礼,家人、亲戚、朋友、同学、邻居们,举杯相庆,点起一挂“满天红”。热热闹闹的鞭炮声,预示着新人的美满幸福,可我心里十分难过,眼泪哗哗地流。
就这样,姐姐们为自己的弟弟妹妹付出了自己绚丽的青春年华,又以如此简陋的仪式嫁为人妻,去过她们日升月落的平凡生活。
大哥威严宽厚,有兄长的威仪,在我们兄妹中他更像一位父亲,家里的事情最后都是他拿主意拍板。大哥长得帅气,活得简单,他天生的不知忧愁,啥时候都阳光灿烂。他很有天赋,小时侯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因为笛子吹得好,13岁时被县文艺团抽走了。
可是大哥的命不好,他的婚姻不幸福。在大哥结婚前,来家里提亲说媒的人络绎不绝,许多人家的姑娘都愿意嫁给大哥,可都被姐姐们婉言拒绝了,姐姐们种地种怕了,就想给她们的弟弟找一个城市户口,从此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死受,而这些姑娘们没有一个是城市户口。后来,大哥真找了个城市户口的媳妇,人漂亮,又会说,巧嘴八哥似的。结婚后,大嫂的本来面目逐渐暴露出来,她像是皇宫里的娘娘,嫌弃我们这个破家,再也不肯回来。尽管大哥做饭洗碗、洗衣拖地,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但终究还是没能满足我那城市大嫂和有钱人攀比的欲望,开饭馆,办企业,几经折腾,最后赔了老本,她跟着一位局长走了,走得毅然决然,走得了无牵挂,扔下了正在上高中的女儿。
大哥心地实诚,与人相处足斤足两,十分力不会只出九分半。不管到兄弟姐妹谁家,他都是又贴钱又出力,你能看见他干的活,但不清楚他贴了多少钱。他只会付出,却从不表白。大哥一手好厨艺,我们都喜欢吃他做的饭,只要聚在一起,就一定能大快朵颐。我问大哥,你每天做饭不嫌烦吗?大哥说,做饭是艺术,也是乐趣。他的朋友同事隔三差五会到他家蹭饭吃,说是几天不见胃很想他。大哥最疼我,每年放假都会来我家住几天,帮我擦洗窗户,整理房间,做饭,照顾老妈。前年有一段时间,我身体极度虚弱,头晕目眩,手脸发黄,大哥做着各种鱼帮我补养身体,碗都不让我洗。几个月的时间我胖了好多,用黄老怪的话说,我现在是“虎背熊腰”了。
二哥不多说话,但幽默,说一句话能逗得人笑半天。二哥很会吹口琴、笛子,用现在的话说,他很有些“小资情调”。在我们兄妹中,二哥最安静,也最倔,他不多说什么,但说一句就要顶一句,大家都有点怕他,家里大事也都会听听他的意见。二哥为人处事低调,同学朋友哪里做得不对了,他往往点到为止,绝不多说,聪明人自然会自己去悟,自行改正。二哥与同学朋友处得都很好。
二哥和我挨肩,我从小就跟着二哥跑,他上厕所我也跟在后面,急得二哥大呼小叫地撵我:“你个傻丫头,我上茅房你也跟着,不知羞!”我小时头上生虱子,父亲用篦子把虱子篦下来,二哥把篦下来的虱子一个挨一个摆在石头上,再用指甲盖儿一个个碾成薄皮儿。二哥每天放学后,带着我和弟弟,还有左邻右舍的几个小孩子,像一个山大王带着他的小喽啰,背柴火,拔猪草,滚雪球,捏泥人,“为所欲为”。我们虽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裤,吃着玉米面窝窝头,但也小猪一样壮壮实实地长大了。
二哥12岁时就考到县城读书。他在学校里本来就吃不饱饭,但还是硬硬从嘴里抠下钱来给我买了个彩色发卡。多少年过去,那个漂亮的彩色发卡似乎还一直戴在我的头上,温暖着我的心。我上初中时一个夏天,有次想利用午休时间和同学去河里洗衣服,被二哥遇见,他说啥也不让去,说是六月的天,后娘的脸,说变就变,万一发了山洪水怎么办?还说到了星期天他来给我洗衣服。二哥聪明,本来考上的是渤海船舶学校,但母亲非让他上师范不可。我上高中时,二哥已经毕了业上了班。那时候老师工资低,一月几十块钱,二哥又刚成家,手头不是一般的紧,可二哥一直坚持给我钱。高考前,我生了一场病,二哥蹬着车子载我到十五里路外的乡医院换药,来回三十里山路,二哥累得汗流浃背,衣裤精湿。有天晚上,二哥梦见我死了,他在梦中大哭,醒来后还止不住伤心,又哭了老半天。母亲年迈,一次摔倒,骨盆骨折,住了半月医院,二哥在医院护理了半个月。回到家里后,正好是暑假,二哥又不离左右,伺候了两个月。平时,每逢星期天,二哥都会来做饭,洗碗,伺候母亲。多少年来,二哥一如小时候一样地关心我,疼我,尽管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弟弟从小就淘气,淘得出奇,没少叫家里担惊受怕。他偷着去河里游泳,妈妈骂急了就用木棍教训他。那会儿常有小孩子被淹死的事。他爱玩弹弓,打麻雀一打一个准,家里的猫成天都能吃上他打的麻雀。因为父亲早逝,母亲一直教育我们要忍,要让,避事,躲事。可弟弟不听,他脾气暴,谁欺负了他,他就会拳头相报,打不过也要打,打起架来不要命。那些年,一听说有人打架,我们的心就都悬了起来,生怕又有他参与。一直到他长大成家,这些事才少了。
我和弟弟好起来形影不离,做什么事都在一起,但是他一恼起来就来“真”的了。一次我不知咋地把他给惹恼了,才六岁的弟弟拿起斧头追着要砍我,直到母亲回来他才气咻咻地放下了“武器”。现在回想起来,让人捧腹,又惹人泪流。
弟弟为人忠厚实在,仗义,他和他那帮工友友情很深。他受累最多,干了二十多年重体力活,受了很多罪。我去他厂里看他,一进车间,热浪扑面,脚底板烫得站不住,出来时,我泪流满面。看着弟弟受的那罪,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倒是弟弟,竟不觉得苦累,啥时候都是乐陶陶的。他很满足自己的生活。
弟弟没能上大学,不是因为弟弟笨,他虽不像哥哥姐姐那样考试每次都是第一,但也是前几名的优秀生,考大学不是问题。无奈的是,那时爷爷八十多岁,生活不能自理,母亲一人在家照顾不了,弟弟为了帮母亲照顾爷爷,不能按时上学,初中毕了业就再也没有上学,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
弟弟最成功的事是培养了两个出色的孩子。他要求孩子做什么事情都要坚持到底,绝不虎头蛇尾,所以他的孩子从小就养成了良好的习惯。他对孩子的学习格外关心,多少年来,他坚持让妻子跟着孩子陪读,自己下了班一人在家做饭吃饭收拾家。今年,他女儿已经考上了大学,儿子明年也要参加高考。
这就是我的兄弟姐妹,多少年来,我们都在用辛勤的双手创造着自己的生活,同时也在无私地、不图回报地相互关心、呵护。
逢年过节,兄弟姐妹七个家庭几十口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把我的老母亲围在中间,吃饭喝酒,说些童年趣事,其乐融融,母亲坐在那里嘿嘿直乐,一脸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