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让你孤单
2022-01-11经典散文
[db:简介]
1
这是一个冷风瑟瑟的冬夜，屋外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孤单的我裹着厚厚的被子蜷缩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身子因为冷而不停地发抖。晚饭前，突然就停了暖气，炕上的玻璃窗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个口子，那风啊，就那样带着零星的雪花涌进了屋里……
我在看一部爱情电影《不再让你孤单》，不知道是这片名吸引了我还是片中的故事让我鼻子发酸：佩如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方镇东时，镇东的记忆里已经没有他们共有的那段往事，面对着病重的镇东，佩如对爱的渴望如潮水般泛涌在心海……耳边传来刘若英的同名歌曲：让我轻轻地吻着你的脸，让你知道在你孤单的时候，还有一个我陪着你；让我轻轻地对着你歌唱，紧紧拥抱你到天明，一起走……
看到伤心处，便哭成了泪人，一盒四百多抽的纸巾很快用完了。
我二十五年的生命里，始终有你的陪伴，可是为什么，当我长大了，在你渐渐老去的时候，你却无情地拒绝了我的陪伴。你走了，那些微小而确实的幸福，无人分享……
老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陪你一同老去。你可知，我有多想，多想陪着你一起老去，让你不再孤单。
是谁说，人生如戏爱如歌，只有穿越各种折磨的路径沉入进去，才能看到幸福的模样。
你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在这个飘雪的冬夜，只有回忆陪着我，我只有在文字里，回忆着我们一起走过的二十五年的人生……
2
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没有人知道谁是我的父母，包括我自己。
二十五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还不满100天，就被生我的人丢在了路边的草堆里。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夜，我的身上只包裹着一层薄薄的棉被，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听着北风呼啸而过，我怕极了，“呜哇呜哇”地哭着……
那时，你还是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那天晚上，你送完女朋友回家，骑着单车经过我的身边，听到我的哭声，你把自行车停在一边，用笨拙的双手抱起了我，你用茫然的眼睛看着四周，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时，一对中年夫妇走来，给你出了个主意，让你把我送到派出所，交给民警。我像是听懂了那两个人的话，刚刚止住的哭声又响彻在夜空，晃动着小手，想去碰你的脸，你脱下身上的羽绒服，裹在我的身上，向附近的派出所走去。
派出所执勤的是两个和你一样年轻的警察，他们看到我也和你一样的手足无措。当你把我递到一双陌生的手上时，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就听到那警察操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说，看这娃，真够可怜的，嗓子都哭哑了，这爹娘咋就这么狠心啊！”
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做了笔录，你转身要走了，我看着你的背影，再也哭不出声音来……
第二天，你来派出所看我时，我正被一个女民警抱在怀里，喝着奶。
派出所有很多人围着我，有人捏捏我的小脸，有人抓抓我的小手，我的眼睛一瞥，正好看到你站在门口，奶嘴便从我的嘴里滑了出来。
同志，请问，找到这孩子的亲生父母了吗？你问道。
没有，哪能这么容易就找着了，请问，你是？哦，你是捡到她的那个大学生吧！那位抱着我的女民警说。
哎呀，不好了，这孩子尿了……我看到你来就乐了，没想到，一把尿没憋住，尿在了女民警身上。旁边很多叔叔阿姨都笑了，开玩笑地说，小兰，这孩子可让你提前享受当妈的幸福快乐了！”
那时，我好想你能伸过手来抱抱我，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你很快就走了，和上次一样，我只能在别人的怀中，看着你渐渐走远的背影……
后来，你一直没有来派出所看我，因为二天后，我就被警察送到了福利院。一个星期后，我被一对夫妇收养。直到我五岁那年，我才再一次回到你的身边。
3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节，这座北方的小县城素裹在一片白雪中。
那年，我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收养了。在我一岁那年，你大学毕业了，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之后，你打听到了我养父母家的地址，有空便常来家里看我。每一次，你都会带来我喜欢吃的食物；每一次，你总是放下吃的就走；每一次，你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娃，叔下次再来看你，娃要乖乖的……我使劲地点头，看着你的背影，在我眼前渐渐地消失……
我三岁那年，一直没有怀孕的养母经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小弟弟；五岁那年，养父在一场矿难中失去了生命，没过多久，养母便带着小弟弟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养父死了，养母走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我和一个瘫在床上的老奶奶，快过年了，可家里已经没吃的了，我好饿又好冷……大年夜的晚上，隔壁的秦大娘来看我和奶奶，拿来了几个窝窝头，二根玉米，一小碗咸菜，这就是我和奶奶的年夜饭。
我踩上小板凳，倒了一杯水，拿了窝窝头和咸菜给奶奶，奶奶摇摇手说：“娃，你吃吧，奶奶不饿不吃……”我实在是饿极了，一手抓着一个窝窝头，一手抓起几根咸菜，一起塞进了嘴里……
正吃得狼狈时，门推开了。
是你，是你，看到你，我站了起来，眼里全是惊喜，手里装着窝窝头和咸菜的小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叔，叔……我喊着，奔向你。
你一把抱起我，爱怜地说，唉，娃，可怜的娃！
一个月后，奶奶咽气了。你把我抱回了家。
就这样，时隔五年，我重新回到你身边。那时，你已经二十七岁了，你和你的女朋友订了婚期，第二年的五月，你们就要结婚。当时，我还小，无法了解我的突然闯入，会给你的生活造成怎样的影响，更是无法去体会你的辛苦以及所承受的压力……
当时，你的收入并不多，这间十四平米的屋子也是你东拼西凑买下来准备结婚用的，但你还是给我添置了漂亮的衣服，鞋子，娃娃、画册以及美味的饼干……我住在你的小屋里，感觉就像住在天堂。
有一天，你没有准时回家，我踩上小板凳趴在窗前，眼巴巴地盯着那条你必经的路，一直等到天黑……实在站不住了，累了，就坐在板凳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在你怀里了。
叔，我揉着眼睛叫你，我闻到你满嘴的酒气，那时的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喝那么多的酒，就大声嚷嚷着，叔，我饿……你回到厨房，给我煮了一碗葱花鸡蛋面，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喃喃地说，我的娃饿了，是叔不好，以后叔不会再喝酒了，下了班就回家陪我的娃……
第二年的五月很快就到了，可你却没有成亲。
4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我的世界里只有你，而你的世界里，除了我，再无别人。
那些年，有热心的大嫂大娘给你介绍对象，不是你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你。其实，你长得又高大又帅气，在一家国营厂子做主办会计，但每一次见面，你都会带上我。当那些女子问起你我是谁时，你笑着说，是我娃……因为我，她们看不上你；因为我，她们才不要你。后来，你不愿意再去相亲了，你说，你有我就够了……
在你的呵护下，我渐渐地长大了。
七岁时，你把我送到了县城里最好的小学。你让我跟了你的姓，为我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诗雅”。从那天开始，我有名字了，我叫“方诗雅”。
每天早晨，你会早起半个小时，为我做好早饭，然后把我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骑着车，穿过县城的大街小巷，送我去上学。放学后，你会来接我回家，晚上你会辅导我的学习，然后哄我睡觉……
十二岁时，你又把我送进了县城里最好的中学。你教给我许多好的学习方法，你还是会为我做早饭，骑着自行车送我上学，我喜欢坐在你的身后，抱着你，把脸靠在你的后背上，每一次，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晚上，换我做饭，等你回家吃。
十八岁时，我考进了省城的医科大学。离开家的那天晚上，你帮我整理衣物和生活、学习用品。我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着你为我忙这忙那，听着你的唠叨……
我问你，叔，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感到孤单？
你说，傻娃，叔会想你，叔会等娃回来。
那天晚上，我很想为你做些什么，报答这些年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海涛，我改了口，叫着你的名字，那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叫你的名字。你一下子呆住了，停了手中的活，转过身不解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长大了，我已经年满十八岁了，我知道那一刻我要做什么。
海涛，要了我；海涛，从我十二岁时坐在你身后，不对，不对，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你把我带回家的那天起，我就是你的了，我是你的，我愿意成为你的……我闭上眼，一边说一边一层一层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
突然，“啪”的一声，一只大手落在我的脸上，胡闹！传进耳朵里的是你的骂声，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
我从幻境中醒来，捂着羞红的脸，哭着离开了家……
后来，我住在学校里。你每周都会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的学习生活情况。每个月，我都会从学校门房大爷那里拿到一张汇款单……从那年起，你不再做饭，就在单位的食堂里，街上的小吃摊里，打发着自己的胃。
大学五年，我没有回过一次家，为了你的一巴掌，为了那个令人尴尬的夜晚，我整整和你分开了五年……
二十三岁时，我大学毕业了。听你单位的同事说你身体不好，为了陪伴你，照顾你，我申请回到县中心医院工作。从那年起，我又回到了你的世界中，我们又可以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了，但很多时候，都是你回家做好饭等我回来吃。我回来后的第一顿晚饭是那么的丰富，你足足准备了一个下午。
那天你特别高兴，做了很多我喜欢吃的菜，我拿出孝敬你的酒说，叔，看，我给你买了酒，今晚，你一定要多喝几杯。
娃，你出息了，你工作了，叔高兴啊！叔一定多喝两杯！
我拿起酒瓶子，凑到你跟前为你斟酒，抬眼，就看到你满头的白发，在白炽灯下特别的刺眼，叔……我试着用手去触摸你的脸，就像小时候我躺在你怀里那样。不知为何，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幕幕在我伸手的那一瞬清晰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叔……你能像小时候那样再抱抱我吗？我的眼里含着泪，轻声地问道。
娃，你大了，叔不能再抱你了。你摇摇头说。
我不，叔，你就抱我一下，就一下。我说。
你还是不愿意，站起来把我按在椅子上。就在你转身的那一刻，我没有忍住，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你……
你没有拒绝我的拥抱，几分钟后，你轻轻掰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说，娃，叔知道你要说啥，叔啥也不求，只求我的娃能出息，以后找一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
叔，我的生命，我的名字，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没有你，怎么会有我？
叔，现在我长大了，我啥地儿也不去，我啥人也不要，我要陪着叔过一辈子……
娃，别说傻话，叔老了，你也可以养活自己了，除了这间屋，也没啥东西留给你……下个月，叔就回乡下照顾你爷爷……
我摇摇头，哭着说，叔，你别走，我不让你走。那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推开门，你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封信。纸上，只有几句话，上面写着：娃，过好自己的日子，别挂着叔。
信还没读完，我就哭了……
想起二十五年前，你从草堆里抱起我，那时的你多么年轻啊，可现在的你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两鬓却已斑白，你的腰身不再挺拔，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想起二十年前，你把我抱回了家，你为我安葬了奶奶；叔，为了我，你一直没有结婚，一直是孤单一个人。那年的五月，你没有成亲，你处了七年的心上人非要你把我送回去才愿意跟你成亲，还骂我是个祸害，你一气之下，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这一巴掌，彻底打碎了你的幸福。
想起这些年，你为了我供我读书，白天在单位里上班，晚上还要去大街上摆摊买秋衣秋裤，你自己省吃俭用，把攒下来的那些钱为我支付高额的学费和读书时的生活费。叔，你可知道，每次我收到你寄来的汇款单，我心里是那么的不安，我就盼着自己赶快毕业、工作，回来照顾你，让你不再孤单……叔，可我回来了，你又走了。
叔，在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我常想，要是你的生命中不曾遇到我，如果你不曾养育我，你的人生是不是就会不同，你就不会有一生的孤单，你就会很幸福和所爱的女子生活在一起……
5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不会不明白我的心意。可是你却一直没有回来。突然明悟，我们一路行走，我们之间那么多年，就是一个不断抛却的过程。很多时候，总是喜欢在繁忙中突然宁静的时候，去对比以前和现在的差别；总是喜欢去找寻年轮中，每一缕沧桑所蕴含的不同故事，以此来深化自己存在的凭证。
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在乡下的生活，很多次都想回去看你，但做不完的手术，加不完的班，忙碌的生活，终是没有成行。
一晃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那一天，我正在医院里看门诊，接到急诊部的电话，说从乡卫生院转进来一个重症患者，是肝癌，已经晚期了，需要我马上手术。
就在我接过手术单时，一个名字跳入了我的视线——“方海涛”。
我一愣，问护士，病人多大？
四十七岁。
天啊……我赶紧冲进手术室，看着你静静地躺上手术台上，面色苍白。
叔……我轻声地唤着你。
送你来的堂兄告诉我，早在一年前，你就知道自己得了肝病，但一直瞒着我。那时，我正在省城大医院里实习，你不愿意增加我的负担，就这样你失去了最好的治疗时间……
你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我接受了科室主任医师的建议，把你带回来了家。
我不想让你孤单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不想让那些冰冷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你的身体，我只想在你生命最后的时间里，静静地陪着你走过……
那些天，你吃不下，常常痛得无以复加。我虽是医生，却也无力减少你的疼痛，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抱在怀中，用柔软的纱布为你擦去额上的汗珠，用吸管将蔬菜汁、水果汁缓缓送入你的口中，为轻柔的声音为你哼唱小时候你为我唱的那些歌谣……
那些天，我找来我们的相册，让你靠在我的身上，看着我们二十五年来一起走过的日子：六岁那年，你抱着我站在市中心广场上看鸽子；七岁那年，你牵着我的手，站在学校门口；十岁那年，你给我买了一盒蛋糕，点上生日蜡烛，照片上是我开心的笑容……
那些天，是我们二十五年里最幸福的时光，你很乖，不再抗拒我的温情，不再大声骂我胡闹，你愿意把你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放在我的怀中，任凭我的泪滴落在你的脸上，任凭我的吻印在你的额上……
可是，这样的幸福时光只维持了短短的十二天啊。
娃，叔再也不能陪你了，叔走后，你不要伤心，找一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这是你留在这个世界里的最后的话……
【写在后面】
写完了这个故事，心一下子沉到了很深很深的谷底。
昨晚我在新浪邮箱里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叫“爱哭的眼睛”，她是我雅虎博客的博友。
从二00八年年末到现在，差不多有四年的时间了，我们不曾联系。
初遇她，她的文字是忧伤的，只是写几百字的心情文字。相识后，于文字里的往来，才晓得她身世坎坷，独自一人生活在遥远的冰城。
她在邮件里说：
雪，我是个弃儿，现在又成了孤儿。读了你博客里的文章，很感动。我有个请求，你能用你的文字去描述我和他之间的那段往事吗？请求你，雪……
随后，她简单地描写了她和他之间的往事，请求我能帮她完成她的心愿。
她的往事中，有一个男人，不是亲生父亲，不是爱人，但他们之间有比父女之情更浓的亲情；有比爱人之间更深的爱情。
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他们的世界中除了彼此，没有别人……
二十五年啊，如一本厚重的书，写满了两个人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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